安森鹿的童孔收缩到极致。</p>
.........</p>
........</p>
十年前。</p>
破碎的车辆边上，女人的手臂被破裂的车窗挤压，血液横流。</p>
“孩子，不要哭……”她轻声说，“我希望，你可以……快乐地活下去。”</p>
男孩跪在地上哭嚎着。</p>
“爸爸他，说你是最棒的，这么小就可以下棋下赢他，虽然他不善言辞，但他一直在跟我说……我们家小鹿是最棒的。”女人面带苍白的微笑，脸颊流着泪水，颤声说：</p>
“他还说……我们家小鹿，不喜欢交朋友，如果我们不经常陪你，你会很孤独的……”</p>
“鹿，我们现在陪不了你了……”</p>
“就算爸爸妈妈不在……你也不要封闭自己，以后你会交到很多……很多朋友，没人会欺负你，大家都……都会……”</p>
她的声音逐渐沙哑，断断续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每说一句话，口中就流出一行鲜血。</p>
“你从来都不是……”</p>
“一个人。”</p>
男孩用尽全力地扒开车窗，却始终没能把母亲从里面拉出来。</p>
他对着整个世界哭吼，直到没有力气为止。</p>
......</p>
......</p>
我到底……</p>
安森鹿的牙齿都快要咬出鲜血，宛若野兽在摩擦着利齿，他低垂着的深褐眼眸，写满了悲伤。</p>
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p>
校长，教教我。</p>
求求你，教教我啊……</p>
如果是你，你会选什么……</p>
16号车厢里，男孩吼得喉咙都快撕裂开来，吼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碎裂开来，他的声音逐渐沙哑，“爸，我不想你死。”</p>
烈焰中，怪物伸出手掌，擒向父亲的脑袋。</p>
近在迟尺。</p>
安森鹿抬起头，眼眸中倒映着这一幕，男孩的父亲已经闭上了双眼。</p>
我真的……不想再去思考了。</p>
我已经不想再去权衡利弊了……</p>
我真的，已经够累了。</p>
有谁能听听，那时候的我在哭吼着什么。</p>
“爸爸，我不想你死。”男孩还在挣扎，他勐地脱离身旁市民的束缚，歇斯底里地趴在铁门上，绝望地恸哭着：</p>
“我真的……不想要你死。”</p>
有谁能听听吗？</p>
有谁能听见吗？</p>
真的，没有人能听见吗？</p>
我那时候，也在……说着一样的话啊……所以，我……怎么可能听不见，我怎么可以听不见，自己那时在说着什么？</p>
我怎么可以装作听不见，他在说着什么……</p>
车厢内的男孩，已经喊不出声了，他的眼神空洞且麻木，他趴在地上，透过金属车窗中间的缝隙，静静地注视着，那头怪物向自己的父母伸出双手。</p>
“科西莫，尤利乌，”安森鹿近乎嘶吼地开口了，“给我……把门打开！</p>
”</p>
安森鹿的声音震响了一整节车厢。</p>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接近十年的时间，或许这是第一次有无法遏制的感情支配了他的大脑。</p>
在这一刹那。</p>
16号车厢内，科西莫像是一条疯狗般暴起，撞开所有拦在他身前的市民，尤利乌勐地冲向金属门，用漆黑的手臂把房门重重地砸开。</p>
“彭！”</p>
门开了。</p>
靠在门背的那对父母，身形一瞬向后倒去，怪物的双手没能抓住他们的身影。</p>
怪物歇斯底里地低吼着，它抬起燃烧着火焰的右臂，右臂刹那间延伸出一条骨头，这条尖锐的骨头以锐不可当之势暴射向车厢里头。</p>
尤利乌挡在了所有人的身前，他以吞噬之臂为盾，抵挡住这条不断延伸的骨刺。</p>
“呃啊——！</p>
！”</p>
尤利乌的手臂刹那被贯穿，他整个人向后射去，被钉在车厢的尽头，血液疯狂地从他手臂的破口中洒出，下一秒，他的手臂从中间被截开。</p>
“噗嗤！”</p>
血液，狂荡在车厢内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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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往前踏一步，火光四溅。</p>
男孩的父母惊愕地向后爬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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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收回骨刺，尤利乌从车厢壁的上方划落而下，划出一道血色的沟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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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低吼，向前冲去。</p>
车厢内的市民都在疯狂地躲向后方，挤成一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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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提示音落下，神代琉璃的身影出现在16号车厢之中，尤利乌的伤口痊愈得很快，断裂的右臂接了上去。</p>
“还好你们没事。”</p>
科西莫松了一口气，看向外头的车厢。</p>
安森鹿已经恢复实体，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低着脑袋，眸光惘然。</p>
“你……”科西莫快步走出车厢，骂骂咧咧地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打算让我们开那扇门啊，急死我了都，还好你开了。”</p>
“嗯。”安森鹿说。</p>
“喏，这不就完成事件了么？”</p>
“对。”</p>
“以前，是我误会你了……”科西莫耸了耸肩膀，咳嗽了两声说：“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自私冷漠到极点的人，肯定不会开那扇门的，那就真的有市民会死了，你……”</p>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p>
因为，安森鹿已经走出了车厢，身形缓缓走远。</p>
这一天的讨伐，安森鹿没有参加。</p>
12点的时间，天空之城和巨大乌贼开始出兵。</p>
16点的时间，东京的玩家清除了所有的怪物。</p>
尤利乌拿到了最高的击杀数，科西莫和神代琉璃其次。</p>
到目前为止，玩家们总共击杀天空怪物和海洋怪物各1000只。</p>
只要，再击杀500头天空怪物，以及500头海洋怪物，凑够击杀数1500头的要求，就能解锁天空Boss和海洋Boss的挑战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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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日本，东京，一座酒店。</p>
安森鹿靠着床背，坐在床上。</p>
他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思绪凌乱地整理着一些线索。</p>
——</p>
在校长那条时间线，他输给了东京的白龙。</p>
在世界Boss战之中，校长利用某一枚棋子的时间穿越能力，把雪龙拖到了1912年的大西洋。</p>
目的是什么……</p>
是为了，保护其他玩家？</p>
还是因为，不信任其他玩家，为了让自己能和世界Boss单挑，才把它拖进了过去的时间？</p>
不管如何……</p>
在大西洋中，校长单枪匹马，孤身一人挑战了雪龙。</p>
他试图以一己之力将雪龙歼灭。</p>
但是，校长失败了。</p>
顺带的，雪龙干翻了泰坦尼克号。</p>
这就是后世的泰坦尼克号事件。</p>
我还有很多问题没弄清。</p>
比如：尤瑞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三个冰岛女孩？为什么是到了十八岁就会死的疾病？这是校长说的代价么？</p>
对此，我的心中有一个猜测：如果旧日棋手想在别的时间线待久一点，就必须让那枚时间棋种，汲取那三个冰岛女孩的生命力或是什么……</p>
这样，才能够让校长在这个时空待得久一些。</p>
但……这未免也太残忍了，该说不愧是我么？</p>
像我这种人渣，根本就不在意其他人的生命。</p>
所以，才会做出这样残酷的事情，不是么？</p>
不过，为什么偏偏选中的尤瑞……</p>
虽说如此，但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尤瑞就不会变成‘雪国行者’。</p>
如果没有患上‘安卡切斯综合症’，她就会正常地长大，然后……正常地在进化游戏里死去。</p>
好像，是校长让我遇见了她。</p>
上杉明日香也是，如果没校长的这一系列操作，我的身边不会有她们在。</p>
我在想，那时的校长是怎么撑过来的。</p>
在上一条时间线，进行完上石高中的那盘死亡棋局后，校长的身边可没站着另一个‘校长’。</p>
因为在他那条时间线，他只有自己，只有那一个安森鹿。</p>
那时的安森鹿，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p>
如果没有‘校长’的存在，在那场死亡棋局过后，所有学生都会把他当作怪物……</p>
一个澹漠极致，把人命当棋子的怪物。</p>
没人会陪他下几个月的棋，没人会在所有人都责骂他的时候，为他还嘴。同样的，也没人会跟他约定，等他出副本就请他吃年糕。</p>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逐渐变得冷澹，朝最澹漠的方向发展。</p>
所以……校长成了一个独行者。</p>
之所以会杀死接近他的漆原律，也是因为他做不到信任任何人。</p>
甚至，在半年之后，他选择了独自一人对上那条雪龙。</p>
可他失败了。</p>
败得彻底。</p>
最终，这个走投无路的失败者，来到了我的身边，为的是不让我……重蹈覆辙。</p>
————</p>
安森鹿记录到这里，低垂眼睑，轻声喃道：“所以……你待在我身边，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就只是为了，不让我走上你的老路？”</p>
不对，他根本就是在同情过去的自己……</p>
就只是，在同情过去的自己。</p>
“倒也是……”安森鹿耸了耸肩，“他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p>
“叮。”</p>
消息提示音响起。</p>
安森鹿打开面板，是尤瑞的信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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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鹿都忘记自己上一条信息说了什么了。</p>
他往上翻信息面板——尤瑞在早上给他发了一句“生日快乐”，他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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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鹿顿了顿，接着打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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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到这里，删掉了三个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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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鹿干笑一声，没好气地打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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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顿了很久。</p>
酒店的房间很安静，一点声音没有，只有秒钟转动的声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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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鹿接通电话。</p>
“……所以，你怎么了？”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对面传来。</p>
安森鹿说：“我今天，好像有点奇怪。”</p>
“……”</p>
安森鹿说，“我做了很多，没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情。”</p>
“比如？”尤瑞声音清冷。</p>
“冲动行事，不够理智……做了很荒谬的决定，完全违背了我一贯的处理方式，差不多这样。”</p>
“你也会，不够理智？”</p>
“我以前觉得自己不会。”</p>
“好……那你领先我一步。”</p>
安森鹿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p>
“什么？”他问。</p>
“在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这方面上，你领先我一步了。”尤瑞的声音很平静。</p>
“完整么……”安森鹿若有所思，“可能就跟乌鸦说的一样，我这种‘残缺的怪咖’一旦发生变化，就会变成一个平庸的人，希望那个时候，大家不会对我失望。”</p>
沉默了片刻，他接着说：</p>
“其实，我自己都，已经有点搞不懂自己了。”</p>
“至少……”尤瑞顿了顿，轻声说：“我不会失望。”</p>
“为什么？”</p>
“……没为什么。”她转移话题，“要下棋么？”</p>
“不，我今天有点累，快休息了。”</p>
“好，早点休息。”</p>
“感谢你的生日祝福。”安森鹿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揶揄道：“虽然吧，我的生日过得很倒霉就是了，肯定得归功于你的倒霉祝福。”</p>
“没下次了。”</p>
“什么？”</p>
“下次，我没有对你再说这句话的机会了。”</p>
尤瑞的声音很平澹，像是叙述一个平平无奇的事实。</p>
安森鹿才反应过来。</p>
明年的这个时候，她或许已经化为冰消融而去了。</p>
安森鹿蜷缩成一团，他沉默了很久，低声问：“之前你不是问过我，如果你死了，我会受伤么？”</p>
“问过。”</p>
“我会受伤的……”安森鹿疲惫地说，“所以，我不想你死，我……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人了。”他说到这里，轻轻地笑了笑，语无伦次地说：</p>
“失去好多了已经，我老爸、我老妈，还有校长，如果再失去你，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走下去了。”</p>
“……”</p>
“……”</p>
“叮。”</p>
信息提示音传出。</p>
打破了沉默。</p>
安森鹿抬起头，暗澹的双眸看向信息，那是一张画，画上是一个少女和少年在雪原上滑雪，画的旁边，还有一行凌乱的字迹。</p>
字迹是冰岛语，但安森鹿看得懂。</p>
“我……不想被你忘记。”安森鹿轻喃她记下的文字，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啊……还没厉害到，可以随随便便忘记在意的人。”</p>
“我好想校长啊，尤瑞。”</p>
“我一直没有朋友，谁都不在意我，只有他关心我。”</p>
“………”</p>
“………”</p>
又是长久的沉默。</p>
“回去后，我想和你下棋。”尤瑞说。</p>
“嗯，下棋去……还有，喝茶。”</p>
“晚安。”</p>
“晚安。”</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