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时日渐西斜,霞光满天,传说中的鬼见愁阎王爷就躺在她头顶的树干上,或许是阎王爷是个绝世高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或者是她这条咸鱼只顾着吃,根本没注意树上有没有人,总之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离死不远了。
残阳给阎王爷的腰侧佩剑镀上一层红。
碎星殷红似血迹。
阎王爷略带薄茧的手指轻抚佩剑,似乎在思索是让她尸首分离,还是千刀万剐。
她后知后觉明白,什么叫能止小儿夜啼。
她选择安详躺平。
真不能怪她太怂没出息,而是对上秦夜天的这张脸,再怎么悍不畏死的人也得认怂。
无他,这气势,天王老子来了也发憷。
只是在她临死之前,请让她做个饱死鬼——长公主府上的东西真的好吃,比杜府还好吃。
她默默地、默默地伸出手,抓了颗蜜饯塞到自己嘴里。
然而她忽略了人在极度恐惧时的过度反应。
下一刻,珊瑚吓到半死反而不畏死的话差点让她被蜜饯噎死——
“你是何人?竟然敢在公主面前装神弄鬼?还不快快向公主赔罪,否认扒了你的皮!”
“咳咳咳!”
元嘉艰难吐出蜜饯,伸手去捂珊瑚的嘴,“别瞎说,我不是什么公主——”
妹子啊,你看到他的脸难道还猜不出他是谁吗???
还公主呢,像她这种犯了事被家里推出来的和亲公主,秦夜天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树干上少年笑出声,一开口比杜家老太太还阴阳人,“公主?天子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女儿?”
“天子时年二十一,你家主子看上去十五六岁......啊,天子到底是天子,五六岁就能生女儿了。”
“本侯五六岁的时候,还在跟人玩泥巴呢。”
元嘉:“......”
嘴这么欠,小时候怎么没被人打死?
但这话实在不好接,别说她这条咸鱼不会接,连积极进取永不服输的珊瑚都不知道怎么接,只是抓着她的手把她护在身后,哆哆嗦嗦指着树上的秦夜天,“大、大胆!我家公主是天子亲封的元嘉公主,还不快快见礼。”
听到这话,元嘉两眼一黑。
完蛋。
真宗室贵女秦夜天都杀了不少,更何况她这个假公主?
这话不是上赶着让秦夜天拔刀吗?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元嘉彻底没了想挣扎的心,她悲悯看了一眼一心护着她的珊瑚,长长叹了口气,就势坐在软垫上,用另一只没被珊瑚抓着的手斟了杯茶,压一压刚才差点被噎死的惊。
有疾风在她面前掠过。
微凉剑鞘挑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一抬眼,便撞见那张阴阳怪气的厌世嘲讽脸。
是的,嘲讽脸,就是那种“我知道你想打我,但你就是不敢打我”的嘲讽脸。
“元嘉公主?”
嘲讽脸少年轻挑眉,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讥笑,“莫不是杜家的杜七娘?因父兄犯了错,被家里人推出来做和亲公主的那一位?”
“杜家男人旁的本事没有,生女儿的本事倒是叫人敬佩,今日犯了错,推出一个女儿来顶罪,明日犯了错,再卖另一个女儿。让本侯想一想,杜家还有几个女儿,哦,还有两个呢,足够让杜家男人再犯两次抄家灭族罪。”
这话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但凡他面前站的是个杜家人,都要上前去跟他拼命。
可惜元嘉不是。
元嘉是穿来的,对杜家没有归属感,对杜家男人更没什么好感,所以他这话她不仅不反感,甚至还隐隐想为他点赞,只是他欠欠的行为语气让她极其不舒服,尤其是剑鞘挑她下巴的动作,让她只想骂他是个大憨批。
事实上,她确实也骂了:“是啊,杜家的男人没本事,只能把女人推出来顶罪,但我瞧着吧,侯爷你也不差。”
——剑鞘都横在她下巴了,横竖都是死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让自己爽一把再死?
她选择阴阳怪气。
“大盛非军功不封侯,侯爷既被天子封为侯爷,想来必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只是侯爷既军功无双,大盛又为何和亲库罗?”
一时阴阳怪气一时爽,一直阴阳怪气一直爽,元嘉的白眼翻得不比华妃差,出口成刀直往狗男人的心口戳,“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又或者说,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到底是年少气盛的天之骄子,她的话刚落,便明显感觉到挑着她下巴的剑鞘动了一下,她顺着剑鞘望去,少年握着剑柄的手青筋隐露,再往上瞧,那张如剑光乍现般锋芒毕露的脸此时黑云密布,凌厉凤目轻眯,仿佛随时都会取她性命。
但她不怕。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一旦选择躺平,生死大事都不算事儿了。
元嘉弯眼轻笑,“军功卓越的侯爷,似乎与我那没用的父兄没什么两样呢。”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她与秦夜天之间只隔着一柄长剑,离得近,自然能捕捉到他每一个表情动作,她清楚看到他由惊怒到震怒,再到闪过一瞬的耻辱不甘,随后,他大笑出声,“果然是诗礼簪缨之族养出的高门贵女。”
“也幸好是高门贵女出身的,若不然,也做不出明知自己是弃子却依旧甘之如饴的蠢事。”
元嘉:“......”
爹的,这人真的好会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