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p>
面对亡号鸦冷酷到极点的话语，尼寇莱却平静以应：“蒙蒂，这是你第一次没有跟我抬杠。”</p>
仿佛在前一刻，他就失去了一切情绪。</p>
“甚至都懒得辩解了？”</p>
然而，在岩缝间回应尼寇莱的，唯有低低的风声。</p>
以及——</p>
“嗖！”</p>
听见突如其来的弩响，泰尔斯呼吸一滞。</p>
只见尼寇莱身形猛晃，他狼狈地侧过身躯，躲避着划破空气的致命一箭！</p>
“咚！”</p>
闷响之后，一支短箭死死地钉在距陨星者肩膀不远的地面上，箭杆还在不断颤动。</p>
“漂亮的闪避。”</p>
蒙蒂的声音再度从岩石后传来。</p>
侧躺在地上尼寇莱急急地喘息着——纵然竭力闪避，他的左肩轻甲还是被劲箭擦过，留下一记难看的破损。</p>
“但带着那支箭，你还能再翻滚多少次呢？”</p>
陨星者微微蹙眉，扭头瞥了一眼右背后的箭杆，又忍痛看向胸前的伤口：箭尖微露，鲜血淋漓。</p>
显然，刚刚的闪避动作恶化了他的伤势。</p>
“为什么？”</p>
只听尼寇莱嘶哑地道：“星辰人给了你什么好处？”</p>
“蒙蒂！”</p>
但还没问完的尼寇莱脸色急变，左手撑地，再度闪避！</p>
“蓬！”</p>
弩弦再响，利箭破空。</p>
“铛！”</p>
又一根弩箭牢牢扎在尼寇莱大腿旁的位置，徒留吓人的闷响。</p>
陨星者的腿甲被它划破，衣物下透出点点鲜红。</p>
溪水旁，这块被岩石环绕的小小空地上，这个伤势不轻的男人面无血色，伏地喘息。</p>
面对着隐藏在视野之外的可怕强敌。</p>
“你听到了吗，自己血肉不断被倒刺撕裂的声音？”亡号鸦的声音幽幽响起，充满狠毒与恶意，不断打击着对方的心理。</p>
但这一次，饱受折磨的尼寇莱没有再开口。</p>
相反，他满是汗水的脸上无比专注。</p>
只见陨星者强忍着胸部的剧痛，坚定伸出左手，抓起那把黄金色泽的黑柄马刀。</p>
泰尔斯皱起眉头。</p>
“可惜啊，旭日军刀的威能没法抵挡箭矢……”</p>
蒙蒂的冷笑飘荡在岩缝间，随着不定的风声，忽远忽近：“是不是想着：如果断魂之刃还在，那就好了——”</p>
但亡号鸦的话语戛然而止！</p>
只见尼寇莱冷静地跪地起身，左手掠过后脑，旭日军刀伸向后背。</p>
泰尔斯眼神一凝，心头惊讶。</p>
他这是在……</p>
陨星者的刀锋掠过暴露在背甲外的箭杆，带出几丝火星。</p>
“滋滋……”</p>
诡异的滋滋声中，被瞬间切断的箭杆无力地跌落地面，其中一侧还隐隐发红，冒着淡淡的白烟。</p>
尼寇莱咳嗽一声：“你知道，这柄着火似的刀，确实没法拿来挡箭……”</p>
他的刀锋回到胸前，靠近伤处。</p>
又是一阵可怕的滋滋作响。</p>
在尼寇莱艰难的闷哼中，他的刀锋和右手一同离开胸前的伤口。</p>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p>
只见一枚小巧却狰狞的倒刺箭簇，连着折断的箭身，被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从胸前拔了出来。</p>
除了额头上的汗水，陨星者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他刚刚切开的是别人的伤口：“但是，清创取箭，顺便止血，还是很管用的……”</p>
尼寇莱话音落下的刹那，弩箭再袭！</p>
“唰！”</p>
破空声中，尼寇莱身形急转。</p>
命运之折在他的体内涌动，带出身影的变幻！</p>
“叮！”</p>
新的弩箭穿过目标的残影，堪堪钉在尼寇莱靴子外数寸的地方，在余力下嗡嗡作响。</p>
泰尔斯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望着那支地上的弩箭，陨星者轻轻喘息，却没有受伤。</p>
跟之前比起来，取出体内箭簇的尼寇莱显得游刃有余。</p>
亡号鸦的夺命冷箭，第一次没有建功。</p>
糟糕——泰尔斯不禁握紧了剑。</p>
“六秒，老朋友。”</p>
“你从上弦、瞄准、测距再到击发，足足六秒——跟十八年前差不多，”陨星者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右手，轻轻握拳，尽管不如之前灵动自如，却不再因为陷在体内的箭头而滞碍难行：</p>
“再加上射出一箭后的移动，每一箭的间隔至少七到九秒——安全的七到九秒。”</p>
尼寇莱的面容回复平静，他轻轻松手，一枚小巧的箭簇从中落下。</p>
他胸前的伤口早被高温封堵，而背后的伤处也不再流血——终结之力聚集在箭伤附近的骨质里，涌动不息，催动着肌肉收缩，封闭创口。</p>
“唰！”</p>
箭风再度响起。</p>
陨星者话没说完就突兀旋身，回头就是一刀！</p>
泰尔斯一个激灵，地狱感官在瞬间放慢了眼前的画面：尼寇莱体内的银芒放射，带动身体，不可思议地转向，留下残影的轨迹。</p>
他的刀锋灵动而迅捷，斩过空中的弩箭。</p>
“嗤！”</p>
在火星四溅中，旭日军刀将它毫无阻碍地一分为二。</p>
陨星者的身形微微一顿。</p>
泰尔斯眼前的画面恢复了正常。</p>
远处的地面上，一支被劈成两段的短箭去势不减，直到远远掉落。</p>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他看得出来，尽管仍旧带着伤后的滞涩，但陨星者已经慢慢扳回了局势。</p>
尼寇莱左手举着稍稍发红的旭日军刀，深深吸进一口气：“你说得对，蒙蒂。”</p>
面容苍白的男人蹙眉看着左肋下：轻甲上新添了一道不轻的擦伤。</p>
他不满地晃了晃手上的武器，“这把热气腾腾的刀太锋利了，哪怕斩中弩箭，也没法让它偏向。”</p>
“我开始怀念那把旧刀了。”</p>
陨星者抬起头，他开始慢慢踱步，眼神警惕地环顾着周围的岩石。</p>
“狗娘养的，”蒙蒂的声音再次飘来，声调微扬，粗俗的话里带着些许厌烦，重复着泰尔斯的担忧：“剧痛之下战场取箭，还有空来计算我的射速……”</p>
“你这个只懂砍人的大头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p>
尼寇莱轻轻活动着受创不小的右臂，寻找着伤势下的极限，不屑地冷笑：“我不是说过吗，这个年纪恰恰是我们最强的时候——体能下降，身手滑坡之余，经验和见识，经历和意志，却逐步沉淀为最可靠的实力。”</p>
陨星者嗤笑着，双眼里闪现怒火：“而你无法想象，六年前，龙霄城里的那一夜，给了我什么样的经历……”</p>
正在休憩中回复体力的泰尔斯心神一动，难以抑制地回想起那个噩梦的夜晚。</p>
特别是在伦巴的冷笑之下，那些黑压压的弩机，以及它们齐齐发射时，那股摄人心神的机括声。</p>
无情而冷漠。</p>
还有，那些死命围护着自己和小滑头的白刃卫队，包括他们身被重创时，脸上那种不甘的痛苦神情……</p>
“跟那比起来，”尼寇莱的冷笑把泰尔斯拉回现实：“蒙蒂，你每次射击，都得配合距离跟风向，计算对手的移动轨迹吧……”</p>
蒙蒂没有答话。</p>
“真不巧。”</p>
尼寇莱咧嘴冷笑：“我的终结之力，最擅长半途改变轨迹了。”</p>
“噌！”</p>
又一声闷响，伴随着下一根弩箭！</p>
但是……</p>
泰尔斯凝重地看见：尼寇莱体内的命运之折微微一闪。</p>
他瞬间停下前踏的脚步，身形向后一折，未卜先知般地闪开本应该钉穿他胸膛的一箭！</p>
“操！”</p>
蒙蒂气急败坏的怒喝远远传来。</p>
回应他的是尼寇莱的淡然摇头：“再来啊，蒙蒂——我已经差不多，知道你在哪儿了。”</p>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左前方的区域，左手上的马刀不住地转动。</p>
荒石地上恢复了沉默。</p>
只剩下死死盯着岩石的尼寇莱，以及紧紧靠着盾牌，坐地回复的泰尔斯。</p>
泰尔斯重重地叹息：显然，局势已经改变了。</p>
“哈哈哈哈，”亡号鸦的笑声幽幽响起，里头带着淡淡的苍凉：“你知道，刺头，你让我想起了卡斯兰……”</p>
尼寇莱的眼神停在半空。</p>
卡斯兰？</p>
泰尔斯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劝他喝酒的豪迈老头，但王子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那个老头最后死在了英灵宫里。</p>
“每一次，卡斯兰跟泰伦德的对决里，攻势凶悍的不熄之火在占尽上风，快要击败冰山的刹那……”</p>
只听蒙蒂的话在继续：“反击，陷阱，诱敌……卡斯兰都有办法在最后一刻绝杀，反败为胜，逆转击倒泰伦德——连不动弓都没法帮他。”</p>
尼寇莱先是疑惑一怔，随后反应过来。</p>
不熄之火，泰伦德。</p>
他眼神一黯：曾经的白刃卫队先锋，跟卡斯兰同时代的伟大战士。</p>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你真是越来越像那个冰山了。”蒙蒂的声音唏嘘道。</p>
不。</p>
尼寇莱轻轻呼吸着：无论是卡斯兰，还是泰伦德……</p>
他们，还有多米尼克、布莱克、莱肯、索尔、鲍尔……这些白刃卫队里的老面孔。</p>
尼寇莱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上的刀刃。</p>
就在此时，只听亡号鸦淡淡地道：“你还在等什么，殿下？”</p>
随着他的话音，弩弦再响！</p>
微微出神的陨星者一惊，命运之折当即发动，他立刻旋身，堪堪避开这一箭！</p>
但没有结束。</p>
“呼！”</p>
剑风响起！</p>
他的身后，泰尔斯不知何时已经杀到眼前！</p>
王子面色凶狠地一剑斩来，将刚刚闪过狙击，身形狼狈的尼寇莱笼罩在剑锋之下。</p>
“铛！”</p>
尼寇莱冷静地举刀，在最不利的姿势上，吃力滑开泰尔斯的进攻。</p>
泰尔斯咬紧牙关，盾牌顺势狠狠撞来！</p>
“砰！”“锵！”</p>
尼寇莱的右肩顶住盾牌，左手的刀锋格住王子随之而来的穿刺。</p>
“退后，小王子，”陨星者腰部发力，把泰尔斯狠狠顶退，不耐烦地警告道：“否则你会少一只手——或者更多。”</p>
泰尔斯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了吗：我留一只手吃饭就够了。”</p>
恼怒的尼寇莱刚要开口，就心生警兆。</p>
他立刻低头！</p>
“咻！”</p>
又一支弩箭凌空而来！</p>
它划过尼寇莱的左耳后，带起一道灼热的气浪。</p>
“看，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评估着自己还剩下的体力，肃然道：</p>
“你真正的对手，在另一边。”</p>
尼寇莱发出低低的咆哮，眼神不善，他的脸上，泰尔斯划出的剑伤依旧鲜红。</p>
第二王子的长剑再度刺来！</p>
陨星者刚举起马刀格挡，就察觉不对。</p>
果然，泰尔斯刺到半途的长剑突然一拐，不可思议地绕过陨星者拦截的刀刃！</p>
是佯攻。</p>
命运之折做出的佯攻。</p>
见鬼！</p>
陨星者在心里咒骂道：那是我的招式。</p>
他急退一步，闪开泰尔斯化刺为削的一剑。</p>
第一次正面逼退对手的泰尔斯扯扯嘴角。</p>
果然。</p>
尼寇莱右胸重伤，虽然暂且压制住了伤势，但是从他不得不换左手用刀就看得出来，从惯用手，到脚步和平衡，陨星者所受的影响极大，远远不在最佳状态。</p>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跟这个可怕的男人对战，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压力了。</p>
而且——泰尔斯把剑搭在盾牌上，眼神凶厉——他知道，自己有着最大的两个优势：</p>
首先，不到万不得已，尼寇莱不愿意杀他。</p>
否则，陨星者为了龙霄城追到这里，就失去意义了。</p>
其次，这不是泰尔斯与尼寇莱的战斗，而是亡号鸦与陨星者的对决。</p>
他们把心神都放在彼此身上——星辰王子，充其量算个竞技场罢了。</p>
所以，只要自己竭力给对方制造麻烦，让陨星者露出足够多的破绽，那隐藏在暗中的亡号鸦就可以……</p>
“想玩儿下去吗？”</p>
尼寇莱恼火地看着他：“那就睁大眼睛看好了！”</p>
下一刻，他的左手刀立刻攻到眼前！</p>
泰尔斯竖起盾牌，但随即心头一跳。</p>
地狱感官中，尼寇莱体内的终结之力涌起，刀锋斩出，继而瞬间转向。</p>
命运之折。</p>
又是它。</p>
瞬时改变方向，扭转惯性，无论闪避还是进攻都带着奇效的命运之折！</p>
泰尔斯下意识地激发狱河之罪，模仿着对方那种从骨质里爆发出的银色针芒，在骨骼关节的闷响和疼痛中硬生生地回抽盾牌，转向对手的真实攻向，同时右手出剑，直刺敌人，准备再跟敌人玩一次“你变我也变”的游戏。</p>
他的盾牌和尼寇莱的武器在空中掠过彼此，擦出微不可察的响声：“叮！”</p>
不。</p>
等等。</p>
泰尔斯看着尼寇莱的凶狠表情，不禁心脏猛跳，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p>
没那么简单……</p>
“呼！”刀锋呼啸，气势凛冽，直来直往。</p>
泰尔斯吃了一惊。</p>
这一次，死人脸没有启动命运之折！</p>
他也没有发挥终结之力的特效，没有改变身形和惯性，更没有绕开泰尔斯的刺剑！</p>
而是——</p>
“啊啊啊——”尼寇莱怒吼着。</p>
而是一往无前地挥刀进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