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神殿，后厅。</p>
算不上宽阔的大厅中，星辰王子神情冷静地站在中央。</p>
在不灭灯的照耀下，泰尔斯远远望着那尊黑暗中的皓月神像，静静观察着皓月女神的冷漠表情。</p>
“泰尔斯，”他的身后，小滑头扶着自己的眼镜，紧张地四处张望，怯生生地道：“我们就这么溜出来……尼寇莱他们会……”</p>
“啊，”泰尔斯淡淡地道：“我知道，他们大概已经正在找你的路上了吧。”</p>
小滑头小脸一白：“那我们……”</p>
泰尔斯轻声打断了她。</p>
“小滑头，”星辰王子出神地看着昏暗的皓月女神：“我想做一件事情，但我需要你的帮忙。”</p>
小滑头微微一怔。</p>
“什么事情？”她好奇地问。</p>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握住了拳头。</p>
“你读了不少书，但你知道我们昨晚经历了什么吗？”</p>
小滑头的脸色微微一僵。</p>
她低下头，想起在英灵宫里和在盾区的一切，不自觉地咬紧了牙齿。</p>
阿莱克斯无力垂下的手。</p>
国王的戒指。</p>
灾祸那放肆的大笑。</p>
平民们奔走嚎啕，绝望死去。</p>
一秒后，小滑头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p>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小滑头的样子，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p>
“刚刚的那个小兵，威罗·肯，你知道他的故事吗？”</p>
小滑头露出疑惑，摇了摇头。</p>
“他原本是北境的一个平民，虽不富裕，但有个可爱的妹妹，有健全的父母，”泰尔斯想起雪地里的那个故事，出神地道：“但就在十二年前的冬天，他突然学会了捕鱼，学会了使枪，学会艰难地生存，学会了承受亲人的离去。”</p>
小滑头微微一愣。</p>
“不仅仅是他们。”泰尔斯叹了一口气。</p>
“那个叫杰纳德的老兵，年轻时估计也是一个平民，但也是在十二年前，他变成了如今模样，”泰尔斯眯起眼睛，想起那个一路挣扎着跟来的老兵，有些感慨，“于他而言，自己依然活在烽火连绵的岁月里，醒不过来，也不想醒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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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米兰达的大姐姐，十二年前，她的家族伤亡殆尽，在终结之塔里度过自己的童年。”</p>
泰尔斯抬起头，直视着不知所措的小滑头。</p>
“也不仅仅是星辰，”第二王子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拜恩·迈尔克。”</p>
小滑头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苍白。</p>
“别害怕，”泰尔斯走上前去，握住她的小手，感受着手心的冰冷和颤抖，真诚地道：“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p>
小滑头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p>
“但你亲耳所闻，十二年前，他失却了自己守护的誓言，失落了一生的挚爱，从此落入无边的地狱中，苟延残喘，挣扎不休。”</p>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她。</p>
“还有查曼·伦巴，”泰尔斯眼神一黯：“十二年前，他手染了兄长的鲜血，在父辈和权力的漩涡里，蜕变成现在的黑沙大公。”</p>
表情严肃的泰尔斯松开女孩的手，却握住她的双肩。</p>
小滑头只能呆呆地看着他。</p>
“看，这么多人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泰尔斯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时轻时重，“都只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p>
小滑头吸了一口气，回望着王子的灰色眼眸：“血色之年？”</p>
泰尔斯认真地望着她，点了点头：</p>
“血色之年。”</p>
小滑头眼神挣扎，似懂非懂地微点了一下下巴。</p>
泰尔斯先是闭上眼睛，深深吸气。</p>
然后，他睁开眼，用他降临这个世界后前所未有的肃穆神情，正色道：</p>
“小滑头。”</p>
“我们今晚所做所见所闻的一切，不仅仅是几个人之间的家庭戏码，而是关乎两大国数千万人未来的大事。”</p>
泰尔斯神情严肃地看着女孩眼镜后的茫然双眸。</p>
他咬紧了牙关。</p>
那一秒，他的眼前出现离开王都后看见的那个“波将金村”，出现了雄伟的星型堡垒断龙要塞，出现了隘口村里的北地村民们，出现了莱曼隘口处的那片黑石——贺拉斯殒命之地。</p>
“可能会有数以万计，十万计，百万计的人因此改变命运，”泰尔斯艰难地道：“不，龙霄城里，已经有无数人的命运改变了轨迹，不少人甚至已经走到了终点。”</p>
泰尔斯垂下眼睑，黯然道：“比如阿莱克斯，比如我们走过的盾区。”</p>
“比如我们自己。”</p>
小滑头呆滞了一秒。</p>
“如果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把一切都抛在身后，”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沉重：“那种重负，会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的。”</p>
小滑头咬紧了下唇。</p>
“害得成千上万的人，饱受荼毒，流离失所，”泰尔斯竭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太难受了。”</p>
他扣着小滑头双肩的手微微一颤：“我们不能走，我们不能逃避……”</p>
小滑头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打断了他。</p>
“我知道了，”女孩艰难地张开嘴唇，铂金发色格外显眼：“你要我……”</p>
脸色悲伤的她没有说下去，似乎在犹豫。</p>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我想弥补这一切，避免最糟糕的后果，修补我们留下的创伤——不管那是不是我们的责任。”4</p>
小滑头想通了什么，脸色苍白。</p>
“我明白了，你需要的不是小滑头。”她颤栗着，难以置信地望着泰尔斯：“你需要的是塞尔玛·沃尔顿。”</p>
“你要我变成她，变成那个陛下的……孙女。”</p>
那一瞬间，小滑头的双眼变得通红。</p>
泰尔斯微微一顿，一时间竟然说不下去了。</p>
他低下头，想起两人在肉铺里的谈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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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p>
泰尔斯紧咬住牙齿，只觉得舌头有千钧重。</p>
“不，”一秒后，他猛地抬起头，直直凝视着小滑头的双目：“我需要的依然是小滑头，不是什么塞尔玛！”</p>
小滑头瞪大眼睛，神情惊异。</p>
“那个陪我经历了一切灾难，不离不弃的小滑头，”泰尔斯一字一句地认真道：“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孩，那个遇到危险也不知道躲的小丫头。”</p>
“我需要她再陪我一程。”泰尔斯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柔和。</p>
“虽然这个请求可能很过分。”</p>
小滑头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忘记了思考。</p>
“我知道你很害怕，”泰尔斯搭在小滑头肩膀上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你想逃离这一切。”</p>
“但是……”</p>
泰尔斯的面容扭曲起来，但仅仅几秒之后，他就重新抬起眼神，直射小滑头的双目。</p>
“抬起头，面对它，就像你面对巨龙一样。”</p>
小滑头没有回答。</p>
她只是泫然欲泣地看着泰尔斯。</p>
几秒后，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中流下。</p>
“书本上没有这样的戏码，”小滑头挂着两行泪痕，惶然道：“我根本不知道……”</p>
她咬起嘴巴，眼泪淌过她的脸颊。</p>
泰尔斯在心中叹息。</p>
“也许有的，”泰尔斯柔声道：“只是我们不知道。”</p>
小滑头抽了一下鼻子。</p>
“如果真的没有，”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双手移动到她的头部，“那就更好了。”</p>
泰尔斯伸出手指，轻轻抹掉她的泪水。</p>
然后扶住她的黑框眼镜，轻轻用力，把歪斜而满是破损的它扶正。</p>
他看着小滑头，神色郑重，语气肃然。</p>
“读了那么多书，读了那么多别人的故事，是时候由你……来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了。”</p>
小滑头下意识地啜泣了一声</p>
女孩看着泰尔斯，神情恍惚，目光茫然。</p>
仿佛在翻一本随意找到的书，而不是望着一个神色坚定的男孩。</p>
几秒后，小滑头抿起嘴唇，然后缓缓张开。</p>
只听她轻声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p>
“会的。”他点点头。</p>
她的眼神亮起：“你会跟我一起面对这些？”</p>
“会的。”他露出笑容。</p>
她神色一变，咬紧牙齿：“你会保护我。”</p>
他叹了一口气，举首向前，跟她额头相触。</p>
他们隔着眼镜四目相对。</p>
男孩轻轻开口，语气斩钉截铁：</p>
“会的。”</p>
就在此时，泰尔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p>
他轻轻放开神情恍然的小滑头，转向来人。</p>
“你最好有个不错的解释，小王子，”陨星者苍白冷峻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神色不善，语气苛责：“关于拐带沃尔顿血脉……”</p>
瑟瑞·尼寇莱的眼神投向垂首深思的小滑头：“跟我们回去吧，您不该跟这位危险的王子多加接触，女士。”</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