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的望着她,脑子里面千头万绪,但一时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种时候哪怕再多一个脚步声,都会打扰乐曲的完整性。
它其中蕴含着什么,简直像是演奏者本人一样,很脆弱的,玻璃工艺品般易碎,但是正因为脆弱,所以才象征着美的不稳定性。
可接下来,却是这位一手缔造出这个工艺品的演奏者自己破坏了这种美。
接下来本应该是最高/潮的那一段,也是最复杂的那一段,全日本人都熟悉的片段——梦幻道路的最后,一整个夜色在主人公的面前铺陈开去,她见到了被月光照耀的湖面,波光粼粼,无数的光点向上蒸发。
很美,也很难。很多乐手在弹起这一段的时候都会为其中复杂的指法感觉到头痛。
绪方梨枝照理来说是不会有这种苦恼的,她有着极其高超的怪物一般的演奏技巧,甚至都不能用天才来形容——天才意味着未来大有前途,可他妹妹甚至十一岁的时候已经能整个欧洲巡演了。甚至这首曲子本来是钢琴曲,她都能够把它在吉他上面复刻过一遍了。
照理来说没有任何难度的段落,但是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一直捏着吉他拨片的右手却还是比预定慢了一步。
而一旦有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出现,曲子的完整性就被破坏了。
五条悟作为一个门外汉,或许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有一个声音比其他的都刺耳。
而绪方梨枝却甚至是在把手落下来之前就已经领悟到了这一切。
演奏中止。她沉默的放下手,神色有些厌倦。
从琴弦上放下来的右手像是死掉的白鸽一样垂落在她的身侧。
她说“还是不行。”
“什么还是不行?”五条悟问她,“不,在那之前,这首曲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要知道的是绪方梨枝究竟是从哪里找来这首曲子,《黄昏》,这首曲子在外面家喻户晓,但是在这个幻境里面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次自己的妹妹,幻境的主体主动在他眼前弹奏这首,这在五条悟的眼里就可以算得上是解明幻境的核心。
而绪方梨枝似乎完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她把哥哥的话语理解成了‘为什么你最后会弹奏失败’
她露出更加厌恶的表情。她说“总之我就是弹不好…”
“我知道你弹不好!”五条悟更大声音的打断了她,“你右手不是几乎完全不能动了吗!”
“……”
这句话其实是不应该说的。
这句话简直像是固体一样划破了整个夜空的寂静,五条悟看见妹妹诧异的睁大眼睛,那个瞬间他觉得她会哭,但是她没有。
恰恰相反,在下一秒钟,她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她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会知道啊。”
先不要提那个吉他拨片为什么前后各有两个指环,单独的让绪方梨枝把拇指和食指放进去。
就说她那个时候坐在病床上面准备拿刀自/杀的那个样子。
正常来说拿刀肯定用的都是惯用手,但是只有绪方梨枝一个人,她用的是左手,她自己又不是左撇子。
还有她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会让五条悟帮忙做,这并不是因为她特别的娇气,她的病也没有重到什么东西都拿不了的程度。
只是因为她右手三根手指动不了,根本使不上力气而已。
“很显眼啊,一开始就知道你因为这个弹不好。”他说,这句话其实真的不应该说,因为绪方梨枝就算到这种程度都想隐瞒,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情。
【很显眼】。
他说完之后,妹妹就露出了那种像是走在路上平白无故被踢了一脚的猫一样,受伤的表情。
这个表情一时之间让五条悟静下来。
两人之间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最后绪方梨枝既没有发火也没有哭,她只是用那种冷淡的拒绝交流的态度坐在那里,五条悟最后还是要问出那个问题。
他说“这首曲子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什么从哪里知道的。”妹妹的声音中掺杂着厌烦。
她说“这个就是我写的。”
“怎么可能。”
“你爱信不信。”绪方梨枝说。
刮过两个人的夜风甚至已经让人浑身发冷了,五条悟冷静了一点,差不多明白现在已经问不出什么。说到底只是一首曲子,甚至可能根本不代表什么。
而且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有点混蛋的事情。
绪方梨枝让他从那个房间里面把吉他给带出来,家里没人知道她有这个。
她说是别人送的,妹妹有关系好到会送这种高价品的朋友,甚至是‘她还有朋友?!’这件事五条悟都是第一次听说。
让他知道这一点,应该就已经算是一个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