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们喝得脸皮通红,一脸恍惚,走路都在打晃,其中两人还是被搀进房的。
冯都尉急得顿足,问左右:“蛮克烈呢?叫他速速领兵迎敌!”
典吏嘴角抽了抽,答:“将军,李副将在银州。”
冯都尉晃过神,心焦如火,他坐掌兵权,懂点兵法,但是没有领兵应战过,只带兵剿过山匪,听说羌人个个猛如虎豹,熟知羌人脾性的蛮克烈又被他打发去了银州……不能让那些人打到流沙城来,误了榷场互市!
“传我军令,尔等速点齐兵马,分三路前去迎敌,务必把羌人拦在定北关外!违者斩!”
众将得令,各自散去。
众典吏安慰冯都尉:“将军,羌人兵马不多,想来不过是劫掠点财货罢了。”
冯都尉阴沉着脸,满地打转。
宴席上的宾客早就散了,城中已经开始戒严,各处城门紧闭,豪富大族也都龟缩在自己修筑的坞堡内,街巷上但凡出现一个人影,士兵可以不问缘由,就地射杀。
军令一道道发出去,各处关卡增派铁骑,从定北关到流沙城几乎是每隔三十里就有重兵驻防。
将领们带兵奔赴各处关卡,布置好铁马、挖设陷阱,派飞骑回城报讯。
随着一道道平安无事的军情送回流沙城,冯都尉渐渐冷静下来。
“一伙流匪罢了!”
冯都尉长吁一口气,想起元璟还没走,领着部属过来,“九郎,让你受惊了!”
元璟站在阶前,面容平静,仿佛方才宴席上羌人南下劫掠、众将领兵迎敌的事并未发生过,“将军沉着应敌,庇佑全城百姓,我何来受惊之说?”
冯都尉笑笑。
元璟抬眼看了看,面有愁色:“明日我就要启程,刚才听说城中戒严……”
冯都尉摆摆手,“九郎不必担心,愚兄这就与你写一道手令,保你畅通无阻。”
他巴不得元璟早日离开,命人取来笔墨,写好手令,交给元璟。
元璟接过手令看了看,递给亲随,看向冯都尉:“将军,我此来流沙城,临行之前,官家写了封密旨,要我亲手交给将军。”
冯都尉一愣,“密旨?”
元璟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敕旨在,冯信听旨。”
元璟此前从未提起过密旨,此刻突然说出来,冯都尉惊诧莫名,跪了下去。
他的护卫、下属、死士也都跟着跪下。
元璟展开书信,让亲随朗声念出来。
“……骄奢淫逸……收受贿赂……把持榷场贸易,侵吞税钱……勾结西戎,里应外合……”
密旨还没有念完,院中数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冯都尉阴沉了脸色,直跳起来,面容扭曲,“元明正,你这个疯子,你血口喷人!”
元璟负手而立,“官家亲笔,金口玉言,你敢抗旨?”
冯都尉浑身直颤,汗如雨下。
今上的密旨措辞极为严厉,把他这几年的罪状一一道出,他确实任人唯亲,打压异己,谋财害命,贻误战机,杀良冒功,利用榷场互市侵吞税钱……
但是他是冯家人,靠着宗族来流沙城敛财,怎么可能勾结西戎?
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冯都尉看向元璟,双眸沁出血色来。
元璟面不改色,念出密旨最后一句:“冯信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即刻收押回京,择日问斩!”
众人心惊肉跳,还没等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藏在院墙各处的身影遽然冲出,拔刀飞跃而下,手起刀落。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飞溅,紧跟着冯都尉的护卫、死士、典吏、文士还来不及挣扎,已经身首异处。
一具具失去头颅的身体倒在血泊里抽搐。
冯都尉身边的文士被一刀砍成两半,迸射而出的血溅了冯都尉一脸。
亲随踢开文士的半边身子,抽出卡在文士骨缝里的长刀,朝冯都尉举起。
冯都尉认出眼前的猛士是那个一刀把壮马剖成两半的汉子,骨寒毛竖,委顿在地,身下传出一股刺鼻的尿骚味。
“将军!”
“来人啊!”
院子里人头滚滚,血流一地,院外的都尉府豪奴察觉到异状,大喊大叫着召集人手,很快将小小的院落重重包围。
梁知节喘着粗气奔到元璟身边:“公子,刘叟带着兵符拦在城门关卡处,城外的人马不清楚城中情况,进不来,城内已戒严,无人敢闯都尉府,不过都尉府的几百护卫都是冯家家奴,恐怕不会束手就擒。”
瘫倒在地的冯都尉闻言,狞笑:“元明正,我乃先太后族孙,当朝皇后族侄,冯宰相是我叔父,你今日使计害我,他日回到京师,我叔父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劝你识时务一点,速速退去,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乃皇亲国戚,问罪必须由朝中宗正亲自审问,你以为就凭你这个疯子,能奈我何?”
冯都尉癫狂之下,哈哈大笑。
院外脚步声、喊叫声嘈杂,已经有人搬来弓|弩,架设在矮墙之上,预备强攻。
元璟面色如常,走到冯都尉面前,一身黑色道袍,清冷如玉。
他示意汉子。
汉子举刀落下,冯都尉赤红的双眼瞪大,笑容凝结在脸上,瞳孔慢慢散开。
一声轻响,他的脑袋滚落在地,骨碌碌直转。
元璟望着道袍下死不瞑目的头颅,淡淡地道:“我杀的就是皇亲国戚。”
嗖嗖几声,羽箭破空而至。
元璟一动不动。
“当心!”
“哥哥!”
汉子举刀相迎。
元璟低头。
利箭被长刀拍开,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道袍裂开。
他没有看伤口,双眸低垂,望着突然冲出来扑在自己面前的妙英。
妙英抬头,和他对视,脸色雪一样白,不知道是被这一箭吓的,还是被刚才他大开杀戒的模样吓的。
头顶天穹沉黑。
元璟立在血泊中,脸上、身上、衣摆长靴上溅满了冯都尉和其他人的血,宛若鬼蜮修罗。
他带血的双手抬起,捧住妙英的脸。
血珠顺着他的手掌滴淌而下,他俊朗的五官、黑沉的双眸也浸在猩红鲜血里,唇角轻扬。
“妹妹。”
一地血肉模糊的尸首里,漫天的喊杀声和箭雨中,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柔和。
“这世上,只有你觉得我不是疯子。”
元璟低头,和妙英额头相抵,血沫从他发间脸上淌下,很快染红了妙英的脸。
他贴着妙英,闭上双眸,轻轻地笑:“可是你走了,发生了太多事……哥哥真的疯了。”
妙英抬手抱住他,心中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