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篇读完,张平已经痛昏过去,阶前血迹不住地往下滴答。
贪腐之人,祸国败政,罪当万死!
直到早朝结束,皇帝都隐在高处,不发一言。
许多人这时才睁开眼睛,看一看真龙的威迹。
此刻坐在金座上的,不是十几岁乳臭未干的寻常小儿,更不是前朝般昏庸无能的存在。
他可能早已掌握所有大臣的底细,这几夜更是通过许多密信握住更多人的命脉。
他们终于开始觉得怕,怕到双腿发颤。
张平是死是活并无人清楚,只是当庭痛昏过去被人拖走,暗褐色的血蜿蜒一地。
第二夜,竟已有官员悬梁自尽了。
吏部工部尚书皆是自行跪在文华门外,痛哭出声。
按理说,新帝即位刚满一年,不应震慑至此。
偏偏这几个前朝的老官中饱私囊已久,贪下的何止是几千两的雪花银。
张平当朝受杖,甚至不是拖去午门外,而是在早朝时就被痛打到昏死过去,这才是血淋淋的现状!
皇帝默而不言,更是一剂狠药,硬是把许多人的心魔给逼了出来。
宫外明明是晴夜彻明,对许多人反而风雨如晦,是死是活都想不明白。
也在这时,柳承炎赐了盏春茶,与翁奕为在窗前共饮。
他早已拟好几位新尚书的人选。
翁奕为此次回京,不仅会官复原职,而且要新封太傅,以示赞许。
这一刻起,他便可尊称一声翁太傅。
柳承钊在位时,翁奕为掌管吏部时行正身明,还一度为兵部开支解过燃眉之急,进言过多条强国之策。
论功绩能力,十年前就该身居高位,五十三岁回乡钓鱼才是糟蹋。
“太傅,行至这一步,可还有嘱托?”
翁奕为放下茶盏,躬身行礼。
他个子很矮,再鞠躬下去,更是像个干瘪的荸荠。
但只要再抬头睁眼,神态尊仪便能让人忘却其他,本能地心有畏意。
“陛下,老臣前几日曾说,威势如江潮。”
“是。”
“那么敢问,什么才是大势?”
柳承炎皱眉不言,许久道:“我不敢妄断。”
从前他读史,看过许多帝王的生平。
如夏桀商纣,以严刑厉政为势。
群官百姓们会怕,却不会敬。
最后王朝覆灭,江山不保。
可一味行仁政,未必也会有好下场。
唬不住文武高官,便会有人动了篡位代之的心思。
便是百年前,也有叔叔抢了侄子的位置,美其名曰‘靖难’。
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思考父亲的那个问题。
明珠在库,实际归谁?
翁奕为看见他这样犹豫,笑容温厚道:“老臣愚见,望陛下参考一二。”
“古来将军尽忠,大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若无大厦将倾,文臣如何才算得上尽忠?”
“从前许多文臣自求廷杖,宁可无事找事也要被打得皮开肉绽,尽在于此。”
柳承炎突然反应过来,以手拍案道:“太傅,我明白了。”
“大义大德为势,众生心向往之!”
朝中上下文官,自幼饱读圣贤书,又以八股入仕。
不信这些的,便成了贪官污吏,那便大有对付他们的手段。
可对于群体最庞大的主要官员,他们笃信孔孟四五,这也正是足以控制他们的最高缰绳!
他像是一瞬间打开了更高一层的大门,又像是骤然面对从未踏足的狂风烈潮,有万千征程尚未开启,在等着他驯服驾驭。
翁奕为肃穆道:“谢陛下宽厚,赏老臣如此恩荣。”
柳承炎正欲开口,程潮已在殿外求见。
张平原本只是虚有外伤,没有伤及根本,哪想到他被带回家救治包扎之后,口述罪行按了指印,直接自饮毒酒与世长辞了!
程潮知道这是锦衣卫办事不力,清查府中事物时忽略了看似平常的酒,一疏忽竟让他自行了断。
这时候他跪在柳承炎面前,双手递上白绫血书作就的终罪书,屏着呼吸不敢动弹。
这一次,张平当真是悔尽数罪,不仅金额利害说得一清二楚,连从前诈杀过几人也交代的清楚明白。
就连秘而不宣的碧血案,也一概说了个明白,把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一切一切,只为求给张家上下留条性命,不要伤及无辜。
柳承炎接了白绫,低头看了许久。
程潮跪在旁边不敢动,直到膝盖发麻了才听见声音。
“贪墨大约多少?”
“已查出纯金器皿一千六百二十五件,玉器二百三十五件,白银过百万两……”程潮咬牙道:“属下办事不力,甘愿领罚,只是张家还有大量地契田产尚未清查……”
少年淡笑一声。
“查清之后,鞭尸示众。”
“与此同时,立洪家忠烈祠堂,敬香火法事百天,明白了吗?”
程潮深深俯首,身心俱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