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从容不迫,站在近处的文武官员越是心惊。
哪怕能看出来点什么也好啊。
平日他们看这十六七岁的皇帝,偶尔还觉得他乳臭未干,未必懂朝政。
今天一来,站得近也什么都看不出来,当真应了君威难测四个字。
主动权登时就彻底掉转,碧血案虽没人敢提,但是张平干过的桩桩件件龌龊事情在众人脑海里全都涌了出来。
——是卖官杀人的事被皇上知道了?
是他联合工部贪墨破冒的事情被锦衣卫查清楚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他娶的十几房妻妾有人去诉状鸣冤,还是有家奴捅破了更要命的事?
早朝上完,旁的政事批的批否的否,无人敢提一个张字。
于此同时,张家已经里外急疯,早早写了纸条要递去白家,府内府外都有程潮带着锦衣卫盯着稍,便是鸽子也飞不出去。
明明张府地处数家官邸之间,此刻反而成了无人敢靠近的一屿孤岛,信息往来被彻底切断。
张平本人已经身闯关卡几回,叫嚷着要亲自面圣,可最后还是被推回去关门上锁,根本没办法再找退路。
下朝之后,柳承炎从陈毫那里得到口信。
“陛下,瑞嫔娘娘已经跪在乾清宫外一上午了,她……一直在等您。”
少年不为所动,在架辇上以指点额。
“皇后可有被打扰?”
“是,瑞嫔一先去跪了坤宁宫,但坤宁宫闭门不见,说皇后得了风寒尚在静养,也无从过问外朝政事。”
“她在坤宁宫前跪了一个时辰,才又来跪您。”
倒是知礼数。
以张疏雨的性格,她进宫前差点去大觉寺里当尼姑,哪里会谢张平的嗯?怕不会拍手叫好,私下痛饮一回。
还能跪给谁看?
无非是让那些太监宫女看看,她并非不忠不孝的逆女。
这时候割席才是落人口实,两头都套不着好。
柳承炎心里有数,反而还有点心疼她的膝盖,面上什么都没有说。
他进了乾清宫,召来冯穆谈北方布防之事,一谈便从中午到了下午,期间从未探看一眼门外。
便是冯穆及下属出入乾清宫,也不敢看这苦跪的张家女一眼,面视前方不敢有半点偏移。
陈毫拿不准瑞嫔这次是祸是福,但宫里被宿命捉弄的人太多,瑞嫔刚得宠没几日,难道这就要进冷宫了?
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皇帝表态,偏偏皇帝一进乾清宫就不出来,也根本不理会后宫半分。
直到日薄西山,冯穆领命离去,政务才告一段落。
柳承炎漫步出门,路过张疏雨时掠了一眼。
后者微微摇头。
他会意往前,不言一语。
两人均是冷的犹如从未有过半点温存。
就这么扬长而去,像是落章盖印。
再上轿辇时,陈毫已经听见了答案,小声问陛下今晚临幸哪一宫。
“去坤宁宫,朕去看看皇后的风寒。”
他停顿半刻,声音里带着笑意。
“降瑞嫔为六品才人,不夺封号。”
陈毫立刻应声,心想帝王薄情不过如此。
从前赐她封号是瑞,那是真的恩宠之瑞。九嫔里头一个临幸的便是她,赐号的也是她,眼瞧着就要青云直上,谁想到张府这么快就出了事。
现在瑞才人再顶着这封号,那才是后宫里的讽刺。
旨意一传出去,乾清宫传来消息,说是瑞才人直接昏在殿前,掐人中都没有醒过来。
陈毫小心翼翼说起这事时,柳承炎正在给冯润心喂粥。
后者面露不安,被用力握了一下右手。
她倒是识趣。
柳承炎又舀了一勺糖藕,淡笑道:“润心,再吃一口,养圆些才好。”
冯润心低头接了,压低声音道:“皇上……”
“你在担心她?”他漫不关心道:“便是昏了,也该叫太医,唤朕有用?”
冯润心不知内情,此刻又怕又为难。
“你身体要紧,最近睡得还好?”
她微微点头,声音里透着苦涩。
“瑞才人从前很关心我,还总来坤宁宫陪我弈棋说话。”
“那是她的本分。”柳承炎放下鎏金瓷勺,低叹一声:“你再提她,我可就走了。”
陈毫看在眼里,暗暗心惊。
张家,真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