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时,孔嬷嬷循旨跟在辇旁,留工部差役和太监们处理后续的事。
昭朝尚未有医女制度,今后如果能层级设立,自北京铺向各地,便是妇人妊娠、女子病痛时也会大有助益。
柳承炎倚在龙辇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事情。
白首辅家里只有两个儿子,族人当中也没有步入婚龄的女子。
他始终和这位老臣距离很远,一面心里会有确幸,也会思索对面的人是不是同样也在观察着自己。
“嬷嬷。”
“老奴在。”
“太后择选的九嫔都会认字吧?”
老嬷嬷虽然侍奉太妃多年,但与太后关系也算融洽,先前册封时也参与了几项礼程。
她踌躇片刻,摇一摇头。
“回陛下,九人里,有两人善诗书词话,三人能默读《女经》《女戒》,剩下四人,只是大致会写自己的名字。”
柳承炎猛然回头,有些难以置信。
“太后不是说,她们出身尚可,家中也多有教养吗?”
大太监陈毫跟在后头,听见皇上骤然加重语气,跟着吓了一跳。
孔嬷嬷如实道:“确实都是温淑良和的性子,想来也能陪着皇上说一说话。”
“我若有空陪她们,她们便生儿育女,我若忙于朝政,她们就只能一个个地看着天看着地,几十年那么干等着?”
柳承炎没等她再说话,皱眉挥手。
“把这件事交给皇后去办,安排得体的女官去教习经史子集,想学琴的学琴,学棋的学棋。”
他这辈子被关够了,虽然知道按照祖宗规矩,这九个妾室都是纳进来为着皇家开枝散叶,但也绝不能这样闷着。
孔嬷嬷快速应了,即刻吩咐宫女去传信中宫。
当下正是冬末春启的时候,天干地燥,在外头有种说不出的冻意。
虽然今早从天还未亮便上朝到午时,到了晚上,仍有数位大臣候在暖阁里,有事相奏。
两省无雪,四省丰收,黄河冬汛时沉了官船,徽南有水道淤堵不通,已经误了通商。
报喜寥寥,烦忧甚多。
柳承炎回乾清宫里议事时,从落轿到入殿只有十几步,大氅上仍是落了薄薄一层雪。
他呵了口气,示意陈毫按事情急缓依次请人过来。
“对了,再赏他们每人各一碗渤海的热蜜汤,喝了暖暖身子。”
“陛下宅心仁厚,奴这就去。”
帐帘挂好,檀香低燃,通事候在龙座一侧,神色恭敬。
也是来了京城之后,柳承炎才知道,皇帝身边还有这么个差事。
按着本朝律令,官话一律作金陵之言,太//祖皇帝还出了《昭明通韵》这本校音书。
后来哪怕国都从南京迁到北京,官话仍是流传过来,便是自幼长在京城的官儿,也得想法子把口音改了过去。
偏偏柳承炎生在洞庭湖边,哪里听得懂南京话。
他每次一上朝,陕北晋西的官员上表奏疏时是一个味儿,粤广福建的又是一个味儿。
就算是都说南京话,也一样听不懂。
入声去声根本不是一个习惯,全都得找通事给翻译一遍。
几百个官员里偶尔遇着两个湘鄂乡音的老臣,小皇帝内心都油然生出几分感动,事情奏完了仍拉着他们多说几句话。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邬大人到——”
留着长须的大官在暖阁里已经两三口喝完了蜜汤,来朝圣时先叩头谢过,膝盖差点压着胡子。
“皇上胎气!胎气!”
柳承炎轻咳一声,旁边通事忙不迭道:“是官话,意思是皇上您非常大方,邬大人是在表示感谢。”
“这天冻得猴猴的!”
通事又翻译:“就是天气实在太冷了……”
一盏茶的时间,柳承炎基本没说话,全程在等翻译。
大致听完,是南京那边军备老旧,需要户部拨银子以翻新升级些火器。
听着是这么回事,金额数目不算离谱。
“准了,”他简短道:“跪安吧。”
等老臣走了,小皇帝又琢磨起来。
他现在人在北京,南京那边别说军备武器到底腐坏了多少,银子拨下去怎么就能确认是落在火器库里呢?
得叫锦衣卫过去秘密查一趟。
“何大人到!”
老爷子步履蹒跚地过来谢恩,柳承炎见他年纪实在太大了,还未磕头便允了礼,示意陈毫搬个绣墩来。
“个振时,停嘿声呀冰——”
通事也是愣了下,自己说话都不太确定:“何大人说,想当年,天气总是变……”
“让他尽量简练一点,”柳承炎揉着眉间:“不用叙旧了,直接说正事。”
话虽是这么说,仍然又是两碗茶下了肚,话才说完。
绕来绕去,大意是广州有海盗水贼作祟,近日在骚扰沿海一带的商船。
柳承炎思忖片刻,开口道:“让冯尚书去办,增补官兵规模,直接用水贼练兵,有功者全都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