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尚未说完，慕弥笙脚步一错，飞快地转身向外掠去。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血味，与腐烂的皮肉相映成灾。

慕弥笙停在一张竹床之前，目光扫过女人风韵犹存的面容和发黑浮斑的四肢，低低叹了一声，蹲下身子问道：“ 方才世子殿下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兰姑姑上下打量了番少女，艰难地坐直身子，面色惨白地问道：“你是先前那个……和世子殿下一同救人的姑娘？”

见慕弥笙点头，兰姑姑深吸了口气，小咳几声道：“刚刚世子殿下过来问我，最近葬雪阁中与往常可有什么不同。我思前想后，便只有因城内水井干涸，我们转而去城郊沂河打水的事了……”

沂河？！不正是六年前出现疫鬼的地方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从慕弥笙的脑海中划过，她按捺住心头的不安，蹙眉问道：“若是城内没有水源，那其他的百姓都会去何处取水？”

“自然也是沂河。只不过寻常人家平日里都会储着几缸清水，而葬雪阁客人众多，用水极快，所以自前日开始，我们便已经喝上从沂河打来的水了。”

“前日？那城内的水井是最近才干涸的？”

见兰姑姑点头，慕弥笙不由心下一沉。夜市上紫衣男人在她耳边说的话语再一次轻轻响起，若是眼前的这场疫病与他有关……那恐怕……

不过，她还得排除最后一种可能。

“兰姑姑，”慕弥笙眸色冷锐，一字一句地问道：“琼玉和宋平的死，是否和你有关？”

听到“琼玉”的名字，兰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盛满了惊惶和痛悔，剧烈地咳嗽道：“是我……害了她和宋平，李昊那日对我说……他是诚心诚意祝福琼玉和宋平……想最后去看她一眼，给她送上贺礼……我见先前在葬雪阁中，李昊对琼玉似是真心……才将她和宋平的住处告诉了李昊，却没想到让他们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

兰姑姑咳得越发剧烈，深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涌出，滴落在面前的泥土里。

“那你可知道，芸枝就是琼玉？”

“知道，”兰姑姑的面孔痛得皱成一团，喘着粗气说道：“她……来找……我的时候，说过……自己已经化作……厉鬼，想要以此逼我……帮她……找李昊……报仇。”

“李昊如今也得了疫病，”慕弥笙盯着女人涨红的面孔，秀眉冷挑：“会不会是琼玉报复……？”

“不……会，”兰姑姑摇了摇头，用喑哑破碎的声音说道：“琼玉她……向来和善……温良，就算……恨我们入骨，也不会用……这种办法……殃及他人。”

慕弥笙指尖顿时一片冰凉，她轻轻闭上双眼复又睁开，抬手聚起灵力，往女人额间点去。

兰姑姑蹙然一惊，竟瞪大双眼往后让开：“梁大夫说了，你们灵力有限，得先让孩子们得到救治。我罪孽深重，你千万不要浪费力气在我身上……”

闻言，慕弥笙的眼底浮起云雾般的颜色，她执意将手指落在兰姑姑的前额，低低说道：“八年前的大雪之日，我在卖艺的时候搞砸了演出，被班主赶出了客栈。那时候，若是没有你给的包子和冬衣，我可能早已被冻死在了云阳的街头。今日救你，就算是我还了当年的恩情。”

浅白色的微光亮起，自少女指尖缓缓流入女人的四肢百骸，交杂着温柔的暖意。

兰姑姑呆呆看着少女灵动秀丽的面容，直到她起身离开的那一刻，才回过神来。

恍惚间，她记起了八年前的雪夜——那日她正要外出，却看见阁中的护院正在驱赶一个衣衫褴褛、躲在门栏下避雪的小姑娘。她一时于心不忍，便让人取了件厚棉衣和几个包子，亲手送给了那个孩子。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却在八年后的今天，救了自己的性命。

她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脑海中划过了琼玉、宋平的面孔，划过了无数次的邂逅与离别，最后隔着八年的风雪，落在了慕弥笙远去的背影之上。

因业定劫、因果定局，一念死、一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