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离魂咒,中咒者轻则魂魄受损、状若痴儿,重则魂飞魄散,往死不生,”慕昔行神色不惊,淡漠无情地说道:“不过,下咒者需以自己的鲜血为引,方可离魂断魄。”
“不可能,不可能!”听完慕昔行的话,叶茗汐目眦欲裂,仿佛崩溃般地喊道:“这明明是化煞挡灾的符咒,怎么可能是离魂咒?!”
“化煞挡灾?”慕昔行面色微沉,伸手捏碎了面前的符咒,冷笑一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王妃先前的孩子应该都佩戴过这个符咒,可却没有一人能活过满月。而现在的这位小世子,我曾在他出生时施过法术,能保他八年安然无虞。可如今八年之期刚过,他便魂魄离体,王妃可曾想过是什么缘由?”
“不会的……不会的,”叶茗汐睁大了眼睛,涕泪满面地说道:“那时候,我刚生下第一个孩子,可秋彤这个女人却夜夜入梦,搅得我不得安宁。我去跟皇后姐姐诉苦,她便给我求了这个符咒,说只要我用血祭符,就能为孩子化煞挡灾。她和我是亲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可能骗我?”
“这符咒是皇后娘娘给你的?!”舒绥闻言,蓦地愣在了原地。半晌之后,他突然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竟落下泪来:“原来,皇兄一直都记着那件事,这么多年来,我在他的心中只是一个开疆拓土的工具,一个猜忌怀疑的下臣,而非他的骨肉至亲……何其可笑……”
“这究竟怎么回事?”叶茗汐满脸恐惧地看向舒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皇后姐姐不会骗我的……对……吗?”
“十二年前,先皇曾带着我和皇兄一同去大昭寺为民祈福。那时你刚生下第一个孩子,被先皇赐名为‘辰’;而皇兄的孩子宣明已经满了三岁,我和皇兄一时兴起,便结伴去为孩子们求签。当日,皇兄抽的签文写着‘日出东方白,月出西海清’两句,而我的签文则是‘归来一杯酒,辰坐待天明。’卜卦的僧人看完后,只说了句‘日月归辰,命格相克,天意难违。’虽然卜词中暗扣了宣明和辰儿的名讳,但我只当是胡诌,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可没想到皇兄却为了这句虚无缥缈的卜算之辞,一次又一次地害死我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直到这一刻,叶茗汐终于明白了一切,什么姐妹之情,在权势、地位面前,不过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牺牲品。她心神欲裂,披散着头发,失声痛哭道:“为什么她要这般对我?为什么?!”
“因业定劫,因果定局,如果没有你对秋彤的业,便不会有今日的果,”慕昔行走到叶茗汐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瘫倒在地、痛哭不止的女人,几近冷酷地说道:“你的孩子,全部都是你亲手杀死的,半分怨不得别人。”
叶茗汐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殆尽,她怔愣了须臾,朝着慕昔行的方向跪倒,用头猛烈地磕向地面,口中不停地哀求着:“慕公子,都是我的错,但稚子无辜,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辰儿,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
哀求声伴着磕头声不断回响在房间里。很快,叶茗汐面前的地上就流蜿蜒出一大片鲜血,而她的脸则被眼泪、鼻涕与鲜血染得通红,看上去格外地阴森可怖。
慕昔行看着快要淌到自己脚下的鲜血,微微蹙了蹙眉,转头对一旁的舒绥说道:“端王爷,若是再不让人将王妃带走,孩子的魂魄恐怕就要错过回去的时机了。”
舒绥闻言一惊,立刻唤来下人,让他们强行将叶茗汐带了出去。就在下人们将叶茗汐拖出厢房的那一刻,她死死抠住了门框,近乎卑微地问道:“慕公子,辰儿还有救,是也不是?”
然而,慕昔行终是未发一言,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她一眼。
舒绥面色一沉,朝下人挥了挥手。下人们立刻会意,连拉带扯地将叶茗汐往院外拖去。叶茗汐一路挣扎着、嘶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可终究无济于事,不过是徒留了一院血色满地。
待她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耳畔,慕昔行缓缓走到床前,将那根宝蓝吐翠孔雀吊簪往空中一掷,双手结印,将簪子包裹其中。随后,他手腕翻转,指尖飞快地在空中划动,一道道弦状的光束随之而生,将簪子紧紧缚住。
直到光晕中出现淡金色的微芒,慕昔行指尖一收,弦状光束陡然碎裂,四缕魂魄随之升到空中,旋转着、缠绕着,最后变成了一颗浅金色的小球。在灵力的催动下去,小球从空中划过,迅速没入了孩子的额头。
顿时,床上的小公子浑身泛起金色的光芒,他眉头紧蹙、满头大汗,身体也跟着扭动起来。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金光渐渐变弱,小公子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又变成了最初那般安睡的模样。
慕昔行伸手收回了空中的吊簪,目光淡淡扫过孩子精致的面容,转身对着舒绥说道:“再过几个时辰,孩子就会醒来。”
舒绥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郑重重地朝慕昔行磕了三个响头,肃声说道:“慕公子对小儿的救命之恩,舒某此生必衔草结环以报。”
“我今日不过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才出手救了你的孩子,端王不必放在心上。”
“公子对小儿的恩德,又岂是今日一事可以蔽之,舒某自当永生不忘,”舒绥目光深邃沉敛,隔了片刻,他咬了咬牙,再一次长拜到地:“慕公子,舒某还有一事相求……”
“秋彤?”
“是!”舒绥抬起头,眸子里盛满了近乎绝望的疯狂,他跪着爬上前,拽住了慕昔行的衣角,悲声道:“公子,可有办法帮她往生?我愿意自损性命……”
“有没有办法,你应该比我清楚。”慕昔行的声音清冷如昔:“既是灭魂,便再无转魄的可能。”
一语落下,便击碎了舒绥全部的奢望。他颓然瘫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当他在战场上身负重伤,被秋彤无意间救起的那刻开始,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便成为了他眼底心间最亮的那抹色彩。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她缝制的手帕放在胸口,每一次征战沙场、每一次遍体鳞伤之时,那些和她度过的日日夜夜就会成为他闭目前仅存的念想。
然而,正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会恨她歹毒,恨她背叛自己,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一切不过是误会一场,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人,会像她这般爱他。
曾几何时,他不止一次地想,若有来生,他一定会再次找到她,然后,永不分离。可是,这个卑微的愿望,却在今日,被他的一柄灭魂,葬送地干干净净。
往昔的笑靥如花,昨日的红颜枯骨,今朝的神死魂灭,一朝朝、一暮暮似乎都在嘲笑他的荒唐,他的愚蠢和他的一叶障目。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领悟,从很久以前开始——
他便是她的劫数,可她却是他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