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揉额心,无奈起身开门。
先前派出去的鹤童手上捧着黑封折子,恭恭敬敬站在门口。
我紧紧护腕,问道:“鬼子母神说什么?”
鹤童说道:“鬼子母神说祸乱西牛贺洲的异兽乃是堕神猰貐,其天魔即将临世的流言也是从他口中散布,然西方二十四诸天难以将其降伏,故而让信众拜告太子爷,鬼子母神愿以十万香火功德请太子爷领兵降伏。”
猰貐,当真是好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许多年前,此人也是诸天神将中的一员,奉旨下界记录世情,却与当时转世历劫的危月燕相恋。而危月燕作北方七宿的尾宿,遇事则需她来断后,实力不足,方才需要用历劫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来提升功力,劫数自然也不简单。
危月燕转生,乃是人与妖所生的半妖,人类容不下她,妖族看不起她,处处遭人白眼,受人欺凌。
可不知是什么个缘故,猰貐竟与当时作为半妖之身的危月燕相恋了,违反天条不说,竟还敢偷偷溜回天宫,去太上老君宫里偷取丹药,想以仙丹助危月燕化为人身。
猰貐这一番本意是好的,可那时受尽欺凌的危月燕根本不想做人,她一心只想做妖,做一只强大的妖,然后将曾经那些看不起她,欺她辱她之人狠狠踩在脚下。
二人理念不合,大吵一架之后分道扬镳,危月燕没了猰貐的护持,回到了最初那种人见人欺的状态,但她一心修行法力,谋求纯正的妖身,断然不肯回头再去寻找猰貐庇佑。
但是猰貐不同,鬼迷了心窍,觉得自己即便触犯天规也罪不至死,而且此刻还未归天,依旧是天上的正神,只要骗危月燕将仙丹服下,让她化为人身,到时自己陪她老死人间,之后再向玉帝请罪受罚便是。
抱着这种想法,猰貐揣着偷来的仙丹,回头找了危月燕,先是道歉再是忏悔,说自己不该不顾危月燕的意愿,所以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用许多妖丹,练就了一颗丹药,只要危月燕服下,必然能够拥有完整的妖身。
危月燕听他言辞恳切,不似作假,迫切得到完整妖身的心思也让她不愿去怀疑自己的恋人,毫不犹豫地将那颗仙丹吞吃入腹。
天知道妖骨被化掉再生出新的人骨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前半夜的痛苦哀嚎,让后半夜探查体内的危月燕发现自己的妖骨越来越少,而当初将她搭救出火坑的天神,她从未怀疑全心新任的爱人竟然在她忍了这锥心蚀骨的痛苦许久之后,告诉她说让她忘记过去的屈辱仇恨,做个善良的人,他会陪她老死人间。
当时的危月燕,惊而愤,愤而怒,怒而癫,癫而狂。
天色也是应景,危月燕方才跌跌撞撞地推开猰貐,离开藏身的茅屋,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但这雨拦不住她,她只想做妖,宁死不想做人,她要在她的妖骨被仙丹化完之前找到人类居住的村落,用人血或是狗血来污了这颗仙丹仍在作用的药力。
到底是当时历劫的天选之人,在危月燕最后几块妖骨被化完之前,还真让她找到了村庄,一个图腾为狗的村庄。
危月燕看着眼前瞪着一双明亮大眼,摊着舌头趴在地上舔爪子的黑狗,笑了。
颤巍巍摸出防身的匕首,一步一颤的往黑狗跟前过去,许是她太过虚弱,那黑狗完全不将面前这举着凶器的人放在眼里,任她挪着步子靠近。
危月燕想,伤,无所谓;疼,无所谓;死,为所谓;可若让她做人,她是宁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肯的。
这点执着,让这位痛不堪言的半妖奋不顾身的一跃,盯着黑狗的脖子猛地扑了过去。
不知是运气还是天可见怜,抖得刀都拿不稳的人,这一刀下去,居然刺了个正好。
黑狗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脖子上迸溅的血液便淋了她一身,体内化骨的疼痛慢慢止息,可最能驱除邪祟的黑狗血烧灼着她的血肉,让她体外皮肉陷入了另一种极致的疼痛之中。
她顾不得那么多,一刀一刀,一声一声,黑狗血溅了她满脸,满身。
危月燕想,死亡和伤痛,难道会比做人更可怕吗?不,世上没有比做人更可怕的事情,她要将今晚所受的诸般苦痛都铭记在心。
她四处躲藏,新生的人骨被尚未被化去的妖骨逐日同化,身上被黑狗血烧灼出来的伤口也是难以愈合,日复一日的痛苦让她愈发痛恨猰貐。
她剜去因染了黑狗血而难以愈合的伤口周围的烂肉,再一次的躲进了深山,终日与狼虫虎豹为伴,渴时饮血,饿食生肉。
随着身体的恢复与久处深山而回归的野性,以及对猰貐的恨,危月燕告诉山中的其余小妖们说她这外来客本非半妖,而是被天上神将花言巧语害了,那害人的神将拿丹药骗她吃,让她身上的一半妖骨化为人骨,她拼死以黑狗血自救,这才留下一半妖骨,成了令人不齿的半妖。
谎言是有用的,尤其的当她养好了皮外伤,露出姣好的容颜之后,原本将新将疑的妖精们全然信了她的话。
只因为全妖修出人形多数是极美貌极健康的,而半妖多数丑陋,体弱,活不了多久。
她抢不来的灵草仙芝,在这番谎言的加持下,总有妖精夺了来送给她,原先遗留下的少许疤痕在各种药物的作用下,全部退去,完全的美貌让山上的妖物们对她更加积极起来。
危月燕开始与山上的小妖王们虚与委蛇,骗取他们的妖丹,挖出他们的妖骨,杀空了一座山,她便不辞辛劳远行千里再换一座山。
杀妖吃妖炼妖,危月燕到底是得偿所愿,有了一副完整的妖身,法力精进百倍不止。
危月燕觉得到了报仇的时刻了,苦寻千山,踏遍万水,终于在昆山附近寻到了她苦寻许久的猰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