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一家男子三口早在黄巾之乱时便已经全部身死,只剩下了她们三个女人在乱世中苟活。
而黑山贼前几日劫掠东武阳周边诸县,把她们仅剩的两石粟米全部掳走了。
那本是她们三人撑到秋收的余粮。
刘楚心底默默算了算,三个人,从二月到八月,那么每人每天只有半两的米,熬一碗粥都远远不够。
由于肉和蛋白质的普遍缺乏,这个时代的成年人一天是要吃两斤米才能勉强填饱肚子的。
刘楚难以想象她们是要如何才能撑下去。
而像她们这样的,显然在这个时代不是孤例。
“你刚才为什么问我,我是不是来抓你们的?”
刘楚心里虽然已经有了推测,但还是问道。
“有人今天到了我们里,把我们里中仅剩的几十人都抓走了,我们三人躲起来了……”妇人答道。
果然如此。
刘楚以前就知道地方豪强会隐匿人口,但现在都已经开始掳掠人口了吗?
安顿好母女二人,刘楚便不顾荀彧劝阻,策马往妇人所指的方向奔去。
而荀彧则忧心忡忡地策马回营。
刘楚一路东走,终于在离东武阳十五里处,见到一处火光。
刘楚勒马停下,
再走近些,他才发现,营地里的百姓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数百名百姓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每数十人用一长绳系颈,状若奴隶。
而就在这些百姓身侧不远处,便是数十具叠在一起的尸体,
尸体上多是刀砍斧斫之伤,尸体下满是血迹,肝脑涂地。
而六七十个家奴衣着的人,正围着几处篝火烤着肉。
他们没有注意到刘楚
“你们是谁家的?”刘楚立在了一处篝火旁,淡淡地问道。
“你是何人?”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见到刘楚突然出现,气势汹汹地提刀便向刘楚走来。
“我们是谁家的关你……”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感觉到脖颈一凉,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再然后便是天地翻转,只见一副无头的身体就倒在了两步外,然后再也没了知觉。
刘楚干脆利落,一剑枭首。
“我再问一次,你们是谁家的。”
刘楚再次对着篝火旁的众人淡淡地问道。
众人现在哪里还不知道刘楚是来闹事的,纷纷提刀嘶吼着朝刘楚杀来。
你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五六十人,怎么会怕你?
但很快,他们就后悔了。
极度恐惧的情绪开始在这小小的营地迅速蔓延开来。
不论是剩下的家奴,还是看到了这一幕的百姓。
因为冲向那持剑之人的家奴,一个接一个身首异处地倒下。
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是剑起,剑落。
每一剑起落,便会有一颗头颅随之飞起,落下。
营地内所有人都止不住地发抖,
剩下的二十余名家奴开始四散逃窜。
“你们是谁家的?”刘楚再次淡淡问道。
“王……王家,梁相,王家。”
刘楚面前之人拔腿想逃,但两腿发软,根本挪不动腿。
恐惧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
“梁相,王家?”
“知道了。”
刘楚点点头,剑起剑落,然后朝其他逃窜之人追去。
这些王家的家奴,他不打算留一个活口。
而百姓此时见到刘楚朝他们方向冲来,开始本能地剧烈颤抖起来。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提剑之人不是恶鬼,而是来救他们的神仙。
刘楚将其中一个老人的绳索砍断后,继续追王家家奴去了。
那老人眼睛一闭一睁间,仿佛便经历了一次生死。
看着刘楚提剑离去的背影,老人一脸的惘然。
不多时,刘楚便将最后一个欲骑马逃走的家奴斩落马下。
回到营地,百姓此时也已经全部解开了绳索。
刘楚瘫坐在篝火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在那堆尸体旁,许多百姓伏地哀嚎,哭声尖锐,刺痛着刘楚的耳膜。
一朝英雄拔剑起,
又是苍生十年劫。
刘楚现在有了更真切的感受。
有几个百姓走到了刘楚面前,一言不发地跪向瘫坐的刘楚,朝刘楚深深一拜。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跪了下去。
除了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刺痛耳膜的哭声,再没有别的言语。
刘楚看着这些骨瘦如柴,匍匐不起的百姓,心中既哀且怒。
远处有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朝营地的方向驰来。
是荀彧领着一百骑和一些粮食过来了。
见到刘楚已经把所有王家家奴杀尽,荀彧一声长叹。
刘楚与荀彧二人站在篝火旁,看着喝粥的百姓一阵无言。
“兄长,”
“你方才劝我不要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掳掠百姓的,便是东武阳的大姓。”
刘楚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
荀彧点点头,
“是哪一家的?”
“梁相,王家。”
“王家,”荀彧想了想说道,
“王氏是东武阳著姓,家主王准官至二千石,前梁相,其族侄王楷此次也随军。”
“兄长为何劝我不要来呢?”刘楚问道。
听着刘楚发问,荀彧如星的眸子暗淡了下来,
“地方豪族掳掠人口,已经是被默许的事情了。”
刘楚听言一脸诧异地看向荀彧,
他没想到会是如此荒唐的答案。
“天灾人祸下,不依附地方豪族,这些百姓活不了多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荀彧注意到了刘楚诧异的神色。
“但就如曹将军不能杀许汜一样,我们不可能脱离这些当地的世家与豪右。”
“这些豪右大家,家家聚众数千,早在黄巾之乱时,百姓就大多被他们收拢起来了。”
“我们的粮草,除了袁本初的供应外,有超过半数都来自于这些豪右之家。”
“散佚于各地的百姓所纳的粮草只有不到三成。”
“我们之所以能在东郡站住脚跟,便是还没有动到豪右之家的根本利益。”
“不与他们妥协,又能如何呢?”
荀彧知道刘楚不满,
但他何尝不曾像刘楚一样,对这个世道不满呢。
刘楚听着这不是道理的道理,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可这样完全不顾百姓死活,掳掠百姓,肆意剥夺牺牲百姓,便是对的吗?”
荀彧听着刘楚的质问,犹豫了半晌,缓缓摇头道,
“自然不对,”
“但乱世之中,百姓命如草芥,千百年来一向如此。”
“兵凶战危,狼烟四起,”
“若想在这乱世之中站稳脚跟,牺牲和妥协有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