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不出声,远远看了一眼她爸。
秦海国咳嗽一声,喊:“小琢,来爸爸这儿。”
齐丽宁走过来:“小琢被惯坏了。”
秦黛没再说别的,松手,那只抱枕立即被秦琢抢走。秦琢蹬蹬蹬跑到秦海国身边,嚷道:“我不喜欢她,她才不是我姐姐!爸爸,她怎么还不走?”
秦黛不在意,她也不指望和这个弟弟能处出什么感情。
秦海国呵斥一声:“不许胡说!怎么不是你姐姐?”
秦琢被这么一凶,当即撇着嘴哇哇大哭。齐丽宁哎呦一声,细声劝人:“小琢才五岁,有什么话慢慢跟他说嘛,别这么凶……”
秦琳蹲下身在哄秦琢,齐丽宁和秦海国各执一词,不算多大的客厅,秦黛和他们之间却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她没过去,听见车声,起身往外走去。
清瘦的一道背影,像一朵孤独的玫瑰。
怨不得要出发这么早,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山庄,私人的,还真在半山腰上。仿古代亭台楼阁的建筑风格,山水相依,每座院落之间甚至都是独立的。
路经一条种满了樱花树的路,很多人在拍照。
秦黛降下车窗,一阵风吹来,一片白色花瓣从车窗飘进来,落在了她腿上。
手机一声响,又进来条短信。
谢斯白:有推荐的地方吗?正好要和人吃饭。
秦黛拣起那片白色花瓣,握进掌心。
不知道怎么回事,点开手机键盘时,就输入了目的地的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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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二!哎,怎么样,兄弟这手可以吧?爽子哥,该你了。”
爽子哥不太爽,不知道谢斯白哪里来的这么会自来熟的哥们儿,但他手里就一把烂牌,非常难受:“谁他妈你爽子哥,叫哥就行,甭整这些土不拉几的称呼——要不起。”
“……怎么土了?野子哥你觉得土吗?”贾子京嘴里叼了根从他妹书包里抢来的百醇,又问他野子哥,“吃不?”
谢斯白懒得搭理,甩出两张王。
“我就知道在你手里。”应爽笑呵呵的,把自己手里的一把烂牌扣桌上,等着赢,“野子哥什么情况?你以前还有这种花名?”
谢斯白没说话,贾子京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习惯了,我以后改。”
谢斯白压下张对九,看着没什么胜负欲,眼睛不时看桌上一旁熄灭的手机屏幕。
“对J。”
“对尖儿,”应爽转过头来,“你好像是改过名啊,以前叫什么?名儿里带野字啊,那是挺野的。”
贾子京:“对对对!叫……”
谢斯白轻飘飘扔下四张十:“赢了。”
说完捞起手机,起身就走。到窗边,手臂撑在阳台上,俯身去瞧楼下的街道。
车流如梭,满路的樱花铺成了花海。
“你不知道啊爽子哥?”贾子京鬼鬼祟祟,“那算了,不说了,我怕他打我。他叫这名字的时候,可没遇到点好事。”
应爽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底的类型,谢家当年那点闹的满城风雨的狗血烂糟事,也算是圈子里有名的谈资,至今都是茶余饭后的吃瓜必备。
贾子京咔咔咬掉两根百醇,扬声问:“晚饭吃啥?”
应爽:“那听你野子哥的呗,他请客。”
空气里有淡淡的樱花香气,谢斯白打开手机,编辑十秒,发出去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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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黛原本以为就只是和何叔叔一家吃个饭,她知道是秦海国白手起家时便认识的生意伙伴,但没想到,吃到一半时,秦海国刻意地介绍她与对方刚留学回国的儿子认识时,才终于品出了几分意思。
敢情这场饭局,还是个变相的相亲?
秦黛直到对方一家人先行离开,都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在那个男生来要微信号时,也非常“懂事”地加上了。
“黛黛,你对家玮感觉怎么样?这孩子可是交大毕业的,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将来啊,肯定继承你何叔叔的位子。爸觉得你们可以先处着看看。”秦海国出了包厢说。
秦黛舒了口气:“爸,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久让你和家玮先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相亲。”
“这还不算?”秦黛说,“刚才吃饭您就差问人家对我感觉怎么样了?”
见父女俩气氛逐渐紧张,一旁的齐丽宁出来说:“黛黛,你爸也是为你好。阿姨听你爸说你和之前那个男朋友分手了,那这不是正好,况且家玮条件多好啊,名校毕业,长相也好,和你站一起可不就是郎才女貌,刚才我看你何阿姨对你可满意了呢!”
山上的风有些冷,秦黛搓了搓手臂,没再争执什么,只说:“您以后不用帮我安排,我暂时不想结婚。”
秦琳说:“相亲而已呀,爸爸又没催着你这么早结婚。”
秦海国却一脸严肃:“不想结婚?不想结混以后谁照顾你?秦黛,你也该考虑这些事了。”
秦黛:“我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好。”
秦海国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
剑拔弩张之际,秦海国手机响了,大概在气头上,他看也不看就接起来。
上了年纪,秦海国通话时听筒的音量一向开得大。
山间安静的风声中,李律师平静地声音顺着风,传到了每个人耳朵。
“秦总,新的遗嘱已经拟好,我已经发您邮箱。”
秦黛望向她爸:“什么叫新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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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上有处人造的假山亭台,修得古朴文雅,颇具古意。那亭子上挂了快匾,名“出云”。远可观云月,近可戏池鱼。周围没旁的建筑,若要在上面谈事,也很有隐私性。
秦黛跟着秦海国,踩着石块堆砌的台阶上去。
“当初和齐丽宁结婚前,爸答应过你,要是以后……财产当年都留给你。但现在有了小琢,黛黛,我希望你理解爸爸,小琢毕竟也是你亲弟弟。”
秦黛不是不能接受。
秦海国对这个小儿子有多喜欢,她一早就看在眼里,嘴上不曾说过,但心底里,早做好了准备。
可是有一点。
秦海国新修改的遗嘱,留给她的那部分,在秦海国死后,秦黛可以继承20%,而其中剩下的,要她结婚并生育子女后,这些东西给她的子女。
“爸。”秦黛目光落在眼前字句分明的遗嘱之上,“这些条款,都是你要求的?”
秦海国叹气,望着秦黛,语重心长:“你和小琢才是亲姐弟,黛黛,爸对你们都不会偏心。”
他以为秦黛在意的,就是那些分配的数字。
可秦黛不是。
“爸,你知道我多想站上舞台跳舞,从小就是。我努力了这么久,从四岁到现在,我忘记吃饭都没有忘记过练习。一个舞蹈演员的生命力那么短暂,爸……你却要我,必须在三十岁前结婚生子?爸,我想一辈子跳舞,我想在这条路上一辈子走下去,我还想……”
还想成为最优秀的舞者。
成为别人听见中国古典舞,就知道秦黛这个名字——成为这样的人。
她知道秦海国在这方面一向思想老派,她做好了以后和她爸在这方面将沟通多回的准备。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爸会把这些所谓的“期盼”,变现成遗嘱上的条件关系。
“你年纪还小,爸这都是为你好,结婚了有人照顾你,我才放心,以后去了地底下,我也好跟你妈交代。“
秦黛还是那句话:“我不想结婚,更不可能生孩子。”
当晚,秦海国和她爸大吵了一架。
大多时候都是秦海国在说,
不结婚、你不生孩子以后老了谁照顾你?
再说,哪有人一辈子一个人过的?
养儿防老,中国人几千年都这么过来的,你为什么不一样?
……
秦黛从难过到麻木,从头到尾,她爸都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想要走这一道所谓的人生必经之路。
她的理想,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好像不值一提。
最后,秦海国气愤离开,秦黛抱臂,一人坐在高高的出云亭上。
津南春夜的风,带着微微凉意。她衣裙单薄,青丝被夜风吹动,眼尾是红的,却偏偏强忍着,怎么着都不肯落下泪来。
直到一件灰色西装外套,带着主人的体温余热,盖住她单薄不堪折的肩头。
秦黛回眸,看见了谢斯白。
他身上一件白衬衫,没系领带,乌黑的发,眉眼深邃。
“你怎么……”
“冷不冷?”
同时开口。
秦黛摇头,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斯白:“按你的推荐,来吃饭。”
他什么都没问。
秦黛知道,这人肯定在她和秦海国争执之时就过来了,必然也听到了一些。但却什么都没问,只给了她一件挡风的外套。
分寸感把握得恰到好处。
施秋说得对,这个男人,随便勾勾手指,就会有无数美人贴上去。
遑论他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温柔。
起了阵大风,乌黑而柔顺的长发飘荡,发尾像在男人白衬衫的肩头跳舞。
秦黛捋了捋,却挡不住密密匝匝的春风。
谢斯白伸手,帮她将一缕飞舞的青丝拢到耳后,又往侧前方走了一步。
春风消停了。
秦黛揉了下眼尾,低头时瞧见谢斯白随意搭在木质栏杆上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指节修长,匀称,漂亮。手背浮起的青筋流畅地延伸至小臂,很性感。
虎口处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应该已有多年。
秦黛却没问这道疤的故事,迎着仿佛墨染的远山轮廓,和从云中探头的月亮,望着谢斯白,直白而诚实地邀请:“可不可以陪我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