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遥对他的口头感谢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我救你出来时,你全身烈焰不熄,以寒冰冻之良久方才冷却,只是面目全非,如同焦炭,且气息全无。”
“……?那后来又怎么活的?”晏昭觉得他这一段人生十分离奇,烧成焦炭,那一定很难看吧,也不知道林宗师是怎么忍下来的。“你是不是又一次救了我?”
林之遥摇头。还真不是她救的。
她以为他烧透了,死透了,觉得自己也尽力了,问心无愧了,想就地埋了,坑都挖好了,人也搁坑里了,结果这人突然间开始喘气了。饶是林无遥心志坚定,当时也被诈尸唬得不轻。
起初也只是有一口气在而已,焦炭还是焦炭,没有其他任何改变。林之遥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偷偷将人带回月半岛。她那时已经独立开洞府,选择了比较孤僻的仙人崖,正合适藏在清凉的仙人洞里。
她师尊林无涯当年还未曾闭关,又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大医宗师,林之遥拿焦炭毫无办法,便请师尊医治,耗时数月亦无他法,遂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于是,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这焦炭在昏迷沉眠中自行愈合,骨骼复原,血肉重生,渐渐的显露出完整的五官以及皮相,等到每年夏至时节,便于沉睡中苏醒,醒来之后记忆全无,过上几日又陷入沉睡,至来年夏至,再次苏醒,仍旧记忆全无,过得几日,再次沉睡,如此循环往复,已有十二年之久。
今年的不同在于,时节尚在暮春。林之遥出远门听玄机门青阳真人于黄石山开坛讲道,只她根本不曾意识到他会打破常规,在这个时间突然苏醒。饶是如此,为着谨慎,还特意留下自己的灵兽大鹏照料,以防有个万一,可以及时给她报信。哪里知道大鹏玩忽职守,自己跑的没影子,还把事情搞成这样。
以往,月半岛上偶有传言,说林宗师在她那邪门洞里藏了个男人,只谁也没当回事,毕竟无凭无据。这下好了,月半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晏昭听得目瞪口呆,消化良久,方才说道,“林宗师,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家子弟,身世几何?”
“自然不知。”林之遥道。她从前一门心思修炼,深居简出,便是历练,也十分专注,既不好结朋交友,又不留意修行界传闻逸事,自然识人寥寥无几。
晏昭疑虑重重,“照你这说法,那我既然烧焦了,如今五官齐整,全须全尾长成这幅模样,是令尊师替我重塑的?”
“是你自己。”林之遥道,“我刚捡你回来时,我师尊还未曾闭关,她曾耗费大量心血意图治好你,只她未能成事。我捡你回来的第一年,你在苏醒之前自愈恢复成现在这幅模样。”
晏昭又问,“林宗师在入秘境之前,可曾见过我这个人,我的意思是……哪怕对我这张脸有一点点印象?”
林之遥沉默片刻,随即摇头。她除了自己职责之外的人和事,并不关注。原本便有些脸盲,依稀觉得他像自己从前认识的什么人,但这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不足为奇。于是再次强调,“我捡到你之前,并不认识你。不过似你这般长相,天下相像之人,想来也有吧。”
“所以这十二年,年年失忆,我不知道我是谁,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啊,”晏昭叹气,就此下定论,“更别说我叫什么名字。”
总不能往后就叫狗哥吧。
“有什么要紧,既然提前醒来,或许得些新的机缘也说不定。”林之遥比晏昭乐观,毕竟十二年,这是头一次预判失误。“至于名字,重新起一个便是。”
“林宗师说的是。哎,起什么好呢?”
林之遥不答,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晏昭抬头望天,晴空湛蓝无边,阳光和煦温暖,那光是明亮的,耀眼的。他抬手,那光便从指间穿梭,于掌中流转。
“从今往后,我便叫昭。”晏昭看着林之遥,“你觉得怎么样?”
林之遥侧身,静静看着迎接阳光的昭。第十二年,他提前醒来,总以为一切会和从前不一样,但其实,冥冥之中又不曾改变。就像每一年的夏至,他醒来,失去记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都在他身边。而无一例外的,他都会问她,“我到底是谁。”
于是,她就会把每年烂熟于心的相识过往,简要的给他讲一遍,讲到后来,需要有一个名字来称呼他的时候。他就会如今天这般,立于崖山,凭海临风,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时刻,告诉她,“从今往后,我便叫昭。你觉得怎么样?”
第十二年,林之遥第十二次重复着同样的答案,“好,从今往后,我便叫你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