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璎点点头,并没有过多解释。
“替我梳妆吧。”
婵娟便听话地拿起牛角梳,轻轻替她梳理柔顺的长发,将其挽成一个清新灵动的百合髻。
明璎的衣裳和首饰不多,因明夫人说她生得一副狐媚相,要求她以薄纱覆面,且只能穿些素淡的颜色,免得招来些阿猫阿狗,有损尚书府清誉。
她容颜秾丽,和明珠的清雅出尘是两个风格。越是傻傻照做,便越显平庸乏味,反而衬得身旁的妹妹明珠更加温婉柔和,楚楚动人。
思索间,婵娟往她髻上别一支素银钗子,又取出了往常佩戴的天青色面纱。
“我们姑娘生得真是好看,”婵娟艳羡道,“只可惜日日遮在面纱底下,不然定是京中第一姝。”
明璎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京中第一姝”这名号,只有在重阳大典上夺了头筹的贵女才能得誉。
上一世明珠一曲失传多年的《广陵散》艳惊四座,成了当之无愧的“京中第一姝”。现在婵娟用来形容她,倒叫她心中一动,想起那时重阳大典的光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然而,约莫是刚刚重生回来的缘故,那些记忆似掩藏在云雾当中,只要细想就会头痛。
明璎只好作罢,先将这事撂在一边,接过婵娟手中的面纱。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要出一趟远门。”
“出远门?!”婵娟瞪大了眼睛,“姑娘,你要去哪儿?你不要奴婢了吗?”
明璎被她孩子气的话逗得直想发笑,阴郁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她莞尔一笑,静静地看向婵娟。
“那嬷嬷没有说错,我本不是明家亲生的小姐。今天出了这个门,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使是这样,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明璎语气温柔,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说起自己并非明府小姐的时候,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也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感到难过或委屈。
总觉得,姑娘落水大病一场后,和从前那个软弱可欺大小姐不太一样了。
婵娟怔了怔,倔强地抬起下巴,“奴婢是姑娘的奴婢,无论姑娘是不是明府的小姐,奴婢都要跟着姑娘!”
明璎净若琉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笑意。
“好。有你这句话在,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
因为下定决心要划清界线,属于明府的东西明璎一样也没拿。
同样都是名义上的千金小姐,西院这边的待遇向来是最差的,甚至连夫人和二小姐身边有些得脸的大丫鬟都不如。
婵娟收拾了半天,只拿了些银票,还是明璎从前自己打络子换的。想到明府这些年来都是怎么对待明璎的,婵娟一时难忍心酸。
明璎倒觉得一身轻松,挑了件从前很少穿的浓妃色掐牙褶裙,裙摆处银线绣着桃花折枝的图样。这样暖红的颜色本就适合她,衬得腰肢盈盈一握,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
至于那件天青色面纱,她连看也未看,拿剪刀绞成几片,点起油灯径直丢进去烧了。
两人从房中出来,迎面便看见了张嬷嬷。
半盆未洗完的衣裳搁在一边,小矮凳上摆了一大把瓜子花生,那婆子姿态悠闲地倚在藤编躺椅里,好像一个浑圆的冬瓜。
听见房门传来的动静,她猝然回头,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张嬷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婵娟柳眉倒竖,“你难道不希望姑娘早日好起来吗?”
“老奴……老奴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张嬷嬷挤出一个笑,绿豆眼滴溜溜地打量起明璎来。
“婵娟,你是怎么伺候的?姑娘要出门,怎么连面纱也未戴,还穿得这样……鲜艳?”
她实在是不想承认,看惯了明璎穿着素色衣裳的样子,今日竟然冷不丁被晃了眼,险些说出夸奖的话来。
要知道,这院里处处是夫人的眼线。要是被夫人知道她鼓舞大小姐穿得好看,把二小姐比了下去,这条老命就保不住了。
“不怪婵娟,”明璎微微笑道,“是我自己要这样穿的。”
这大小姐素来好说话,因着她是夫人指给西院的,对她的态度也总是格外优容。
张嬷嬷讨好地道,“夫人嘱咐过不叫姑娘这样穿,也是为了姑娘好。还请姑娘回去换一身再出门吧。”
“这恐怕不行。”明璎状似为难。
“怎么不行?”
“我即刻便要去见夫人,恐怕来不及换了。”
张嬷嬷闻言是去找夫人,立刻松了口气,“这有什么来不及的?婵娟,你去随小姐换身衣裳……”
“不必了。”
明璎剔透的美目缓缓露出一丝笑意,却是转向张嬷嬷脚边那半盆堆积如小山的脏衣裳。
“为何会来不及,张嬷嬷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张嬷嬷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心中咯噔一声。
明璎落水后病了一个月有余,一直没出门。西院里服侍的就她和婵娟两个,婵娟是贴身照料小姐丫鬟,年纪轻力气小,这洗衣的活本就该她张嬷嬷干。
但她这阵子光顾着在院里作威作福,哪还有心思洗衣服呢?
张嬷嬷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璎没有再看她,淡淡转开脸。
“婵娟,我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