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的晚宴换了个时兴花样,据说是犬戎的习俗,在射熊观的茵茵草场上,支起一个大营帐,四面不设帷布遮挡,只留一个天幕穹窿,帐顶挂着个羊角大灯,蕴静生凉。天幕下,安放了数张席子,主次有序,布置成一个“凸”字。秦王与我的席位在正南居中的方向,右手一列,首席是成矫的位置,秦王又命人临时多加一张席子,供成矫和清言晼坐在一处。只是他二人刚刚把话说开,还有许多事情要讲,并未入帐。清言晼的席位旁,是寥人的席子,她已经入席,姿态甚美,唯独神情不大自在。左手一列则设有两席,蒙家兄弟已然落座。
营帐前方,与正席遥遥相对的位置,是碧波浩渺的洗剑池,里头养了一池娇荷,莲叶田田玉立。凉风入帐,隐隐约约裹着荷花的香甜,伴着清爽水汽,一帐清芬。洗剑池和营帐之间,又洒扫出一处极平整的空地,供宴饮时歌舞之用。营帐两侧,又有两只小帐篷,是供男女宾客更衣小歇用的更衣所。
除了一应之物,大帐的东西角,各自设有一座水晶塔,是用凌阴里的冰块雕刻成的,水晶塔后面还安置了两座大风轮,侍女转动风轮时,帐中凉风如玉,纱幔轻拂,十分惬意宜人。
秦王饶有兴味道:“不曾想今儿这一场,倒成全了成蛟。”
我抿嘴一笑,“可不是,长安君一贯疏朗沉静,还能被姐姐激将,着实可爱。”
秦王郎朗笑道:“妮子越发胆大了,竟敢在我跟前对王弟赞不绝口。”
我“哧”一声笑,“天家眼前这些人,哪一位不是姿妍滟丽,妾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赞王弟一句,天家倒是不乐意了。”
秦王松快道:“我这个王弟,确实是耿耿之人。刚入宫那天,我还同他打过一架,结果倒打出情意来了。”
“你俩比试,是谁赢了。”
他并不直言结果,以手支颐,歪头清闲道:“你忘了咱们打遍沙丘无敌手了。”
成蛟和清言晼并肩走入帐中,秦王正好朝着我,没有瞧见。我看秦王说话囫囵,显然当不得真,促狭道:“这么说你俩头一回打架,是天家赢了,成蛟输了。”
秦王含糊点一下头,正欲说话,却听成蛟缓缓笑道:“王兄,怎么臣弟记得,那一回打架未分胜负呢,只是动静过大,倒把太后和母妃招来了。她俩一个哭,一个求,要把咱们捉到父王跟前请罪,吓得咱们恁是在老神仙那儿住了一宿。”
秦王懊丧道:“平素就属你话少,如今倒是记得了。”
蒙恬蒙毅没见过秦王这般活泼,都含笑一听。寥人的神情也松快不少,专注瞧着正席。
我忍俊不禁,“老神仙都拿什么法子治你们?”
秦王暗笑,“老神仙劝也不劝,直接把我和成蛟关到一块,吃也一起睡也一起,第二天,我们俩就手挽手去跟父王请罪了。”成蛟闻言,感慨一笑。
清言晼摊手道:“可见老神仙才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小孩家家的闹脾气,又岂是骂一回打一顿就讲得清的,到底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摇一摇手中团扇,密密笑道:“姐姐倒是会教孩子,以后子婴就托你费心了。”
清言晼羞红了脸,跺脚道:“娘娘莫笑我。”成蛟偏头看她一眼,脸上瞬时多了一层浅红。
秦王拊掌大笑,“寡人倒忘了这桩要紧事。清姑娘,昔日你在大朝上请求赐婚,勇气可嘉,寡人今日就如你所求,让你嫁与长安君成蛟为妻,择日完婚。”
清言晼敛衽跪拜道:“谢陛下赐婚。”
成蛟也跪地一拜,静静道:“谢王兄美意。”
秦王与我持了酒爵,双双上前致酒为贺。蒙家兄弟因孝服未满,不能饮酒,也以茶敬过。寥人恬和而笑,少了几分拘泥,端杯敬二人一回。
清言晼开怀至极,唇畔始终带着笑意,妩丽如风荷高举,娉娉婷婷得饮下诸位的敬酒,飞舞如蝶,往来寒暄不断。成蛟与清言晼性子有异,一个好静,一个爱动,是以饮酒时也有差别,并不多言,缓缓饮下众人的敬酒,来者不拒,看得出是欢喜的。
我回席坐好,朝寥人道:“光顾着高兴,竟忘了还有惊喜给你。”
寥人忙跪拜道:“妾无功劳,不敢要娘娘赏赐。”
“你先看看再说。”我笑道:“孤问了内府令秦淦怀,原你进宫是带了奴婢的,后来留用在王太后跟前做女官,不便让奴婢跟随服侍,就充掖到他处去了。可是一个唤作雪盏,一个唤作晚淑?”
寥人浑身一震,语气有些不可置信,“正是叫这两个名字,她二人是妾从小长大的伙伴。”
我使个眼色,让池生去把雪盏和晚淑带来,转首道:“孤替你找回来了,日后就重新跟着你罢,长杨殿那些宫女内监以前都是守园子的,没伺候过什么人,不见得细致周详合心合用,有她两个服侍你,到底尽心一些。”
寥人感激垂泪道:“娘娘大恩,妾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