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个玉颜乌发的少年在朗朗语声中阔步进殿,好似名剑出鞘,锐意风流,一张面庞美得春花照月,丝毫不逊堂上女眷。
华阳老太后欣慰道:“小蒙恬,你给孤送什么人来了?”
蒙恬向众人行过礼,恭肃道:“月前惊闻一桩辛密,恰好恬也认得相干人士,便想带来给老神仙瞧一瞧。”
韩太夫人扯出一线牵强笑意,用眼神瞄了瞄夏老太后。嬿姬按一按鬓角,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王太后眸中精光一现,娓娓道:“都是些什么人,传上来给大家瞧瞧吧。”
夏老太后略一沉思,默认道:“既然还有人证,就带上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别被诓成真的就好。”
蒙恬合掌一拍,“啪啪”两声,翁仲领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
华阳老太后见蒙恬还跪着,招手道:“你是有名的泼猴,如今屏声敛气,孤都不惯了,快坐下来。”
蒙恬瓮声瓮气道:“当年恬年纪小,仗着老神仙疼惜母亲,格外恃宠放诞,如今不敢了。”
夏老太后也松快了神情,回忆道:“岐山公主自幼慧捷可爱,阖宫没有不爱的。都是自家人,你坐着说话。”
蒙恬不再避嫌,在我下首不远处坐好,恰好瞥见我一边面颊高高肿起。他抱手成拳,压在膝侧,一双凤眼冷到极致,再三隐忍,还是忍不住道:“娘娘的脸是怎么了,看过太医没有。”
我不想牵扯旁人进来,淡淡道:“孤没事,不必传他。”
蒙恬转眼就有些痛色。我明白他的意思,饶是遇上再难的事情,我如今也只能道一句没事,让他着实怜惜。他默一默,从贴身佩囊中掏出一方玉匣,低声道:“这是蒙家祖传的伤药,你先用着。”
青芽替我接过玉匣,我点头一谢,收入袖中。
老妪向众人行过大礼。王太后看清来人是谁,向蒙恬投来激赏之色,婉转道:“青竹嬷嬷,别来无恙。”
夏老太后乍闻这个名号,也是一愕,由韩太夫人搀扶着探身细看,温情道:“青竹,果然是你。”
青竹嬷嬷又拜一拜,恭谨道:“老太后,是奴婢。”
夏老太后欢喜道:“你身体还好?”
青竹嬷嬷百无禁忌道:“身体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每天吃两口嚼得动的,混吃等死罢了。
夏老太后笑骂道:“你呀,该说的不该说的张口就来,也不怕闪了舌头。地上凉,起来回话。”
蒙恬长睫一扫,稳妥道:“听老太后的意思,这是您宫里的青竹嬷嬷无疑了。”
夏老太后疑惑道:“是她,十几年前放出去嫁人了,你带她来做什么?”
蒙恬直言道:“若恬消息无误,昔年先王客居邯郸,正是青竹嬷嬷在贴身看顾。那些邯郸旧事,说不清闹不明的,恐怕问她最清楚。”
夏老太后沉思一瞬,平稳道:“不错。”
我抿嘴一笑。这些旧人旧事,蒙恬显然早作准备,难怪秦王丝毫不怕稳婆入宫。他预备的后手,只怕一环扣一环,都能组成个连环局了,平白害我忧心一场。
华阳老太后悠悠道:“赵姬入府是什么情形,你说说看。”
青竹嬷嬷铿锵道:“太后入府,奴婢是为她验身的女阿。太后确非完璧。”
众人大惊失色,都不敢多言,只有韩太夫人忍不住冷哼一句。我羞红了脸,也不敢去瞧王太后是什么形容。
青竹嬷嬷又道:“先王说了,入府前一晚,先王就与太后圆了房,太后是那时候破的身子。除这桩事,奴婢还遵循宫里的规矩验过其他,太后并无隐疾、瘢痕、恶臭,亦无身孕。”
夏太后沉声道:“此话当真?”
青竹嬷嬷利落道:“老太后要奴婢去邯郸,就是相中奴婢是实心眼,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欺瞒。”
夏老太后掂量稍久,瞧着华阳老太后道:“你说是便是,孤信你。”
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说不上是想通了哪个关节。宁神一想再想,曼声道:“长辈说话,妾本不该开口,因听得一耳,想多问青竹嬷嬷一句,望老神仙恩准。”
华阳老太后道:“你问吧。”
我试探道:“青竹嬷嬷,太后进府在几月?”
青竹嬷嬷细想一阵,“大约是三月末,日子记不清了。”
我追问道:“循得什么历法?”
青竹嬷嬷笃定道:“哪怕质在邯郸,先王也一直坚守本分,按颛顼历算日子,时序与秦宫无异。”
我心下已有盘算,朝华阳老太后瞩意一笑,不再多问。
华阳老太后双眸微抬,吩咐道:“青竹,孤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不想为难你,出去以后你也当如此。”
青竹嬷嬷谦卑道:“老神仙放心,青竹老了,就算天大的事,睡一觉也忘了。”
华阳老太后让青芽送她出去,又向蒙恬道:“还有什么人是要咱们见的。”
蒙恬磊落一笑,奏禀道:“什么都瞒不过老神仙。”又拍拍手,让翁仲领来一个耄耋老人。
老人有些拘谨,磕头道:“平阳乡人赵怀忠,见过各位高客。”
夏老太后疑惑道:“赵国人?”
韩太夫人正要开口,嬿姬十指纤纤,捻一只脆枣递到她手中。韩太夫人一时警醒,默不作声得将果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