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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竹马青梅

六岁那年,我固执的认为是母亲让我和小文哥相见。他的父亲常年不在身边,母亲忙于生计并不管他,性格变得很乖戾,到处逞勇斗狠,招惹一身伤口,再穿过断裂的宫墙躲进大夏殿,直到遇上我的那天。

芸娘待小文哥不错,衣食生活事事照拂,我也翻遍母亲的书简,找方子为他治伤。田七和川芎疗效奇特,敷在患处,不仅活血化瘀,连陈年疤痕都去了七成。闲来无事,我们会去城东的仙翁山踏青,我喜欢缠着小文哥背我,伏在他背上听断枝咯吱咯吱的声音。荷包里是芸娘腌的蜜枣,不时往他嘴里一塞,他便转过头,噘嘴让我擦一擦汗珠。雨天不能外出,我们会躲在大夏殿整理竹简和木牒。听夫子说,那些竹简都是武灵王的兵法,书写用的文字,风骨俊挺,灵秀莫测,叫做籀文①。

跟小文哥出宫打架的时候,我们会把兵法也用上,沙丘的少年根本不是对手。当然也有失策,有一次,七八个小子堵着我们前后夹击,棍棒落如雨下,小文哥又要逞强,又护着我,被揍的十分狼狈。我心疼不过,从袖里抽出工布剑朝人刺去。几个少年见工布削铁如泥,我又狠辣冒进,登时不敢上前。

我扶着小文哥踉踉跄跄往仙翁山里退。带头的小子不甘心,擎着石块又朝我追来。我躲闪不及,被石块砸了眉心,沁出的血珠斑斑驳驳。

我虽顽劣,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痛得“呜咽” 一声,捂住脸大哭起来。小文哥劈手夺过工布,就朝小子握住石块的右臂锥去,扎进骨肉也不撒手,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众人受骇,一径跑了,独留下带头那个小子,惊恐地看着我俩。他浑身战栗倒在地上,满身是血,指着小文哥说不出话,半晌才哀求道:“你,求你不要杀我。”

我手指微微颤抖,握住小文哥的衣摆,哑声道:“我不要你杀人。”

他漫漫回头,琥珀色的眼睛直盯着我,眼中的恨意狂乱泛过一层又一层,终究被一抹怜惜淹没。我放缓了语气,柔和道:“我们得走,小心他们折回来。”

小文哥抽回工布,背起我往仙翁山里跑,直躲到山谷深处的山洞里,方累得脱力,蹶倒在地。他的伤势比我料想还要严重,几处瘀伤青紫,皮下渗出血来。我搜集草药给他治伤,又在岩洞外头守了半日,见小子一直没追来,才放心稍作歇息。

迷糊间,只觉身边一动,我拔剑睁眼,却是小文哥伸手探我额头的伤。他的眼睛如秋水泛滥,声音钝钝哑哑,道:“也不先顾着自己。”

瞧见他指尖还带着我的残血,我伸手抚了抚眉心,抿嘴笑道:“原也伤得不重,你倒担心得很。”

小文哥眉头一拧,捧住我脸颊又看一阵,嘴角不由澹澹扬起,道:“什么女子,这样不珍惜容颜。”

我倒觉无妨,母亲再美也是命途多舛,皮相美丑又有何用,娇嗔道:“混小子,你还嫌孤丑陋不成。”

他满目皆是笑影,作揖道:“小民岂敢。”抚开我眉心几缕碎发,朝伤口轻轻呵气。

我向来怕痒,被他一吹,瞪大眼睛去瞧他。他的手指滞在我脸上,面色一点点变红,低了头,颤微微地将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

我睁大眼睛叫起来:“坏小子,你敢咬我。”

他缩回原处,面上红得像四月的芍药,等脸孔恢复常色了才又伸手,两指夹住我鼻尖一扯,笑骂道:“傻丫头。”

我轻哼一句,抬头仰颈,在他嘴唇上狠咬一下,狡黠道:“我才不傻,我可是有仇必报的。”

他又来捉我,眼睛笑成两瓣新月。我痒成一团,告饶道:“别闹别闹,你伤口敷着药呢。这可是我山里树上辛苦采来的,你不领情,嫌我丑,还戏弄我,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扶我正身,同我头抵头坐好,诚挚道:“丑就丑呗,没关系,我娶你。”

他说话的气息拂在我脖颈间,倒叫我无措起来,脑子里绵绵絮絮,脸也慢慢红了,“啐”他一声,推他一把,轻笑道:“哪里学的混账话。”就想挣开他钳制。

他却不依,霸道得任我挣扎。我犟乏了,眼波一转,顿起顽皮之意,扯出项中骨笛吹了半阙《山有扶苏》,才凑在他耳畔唱道: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②

新月浅浅一钩,残雪将化未化,山谷树木都拢上一片氤氲之气。我其实并不善歌,奔逃一日,声音也干涩得很,只唱得一缕断续清旷的声音,却哄得小文哥放声大笑,不依不饶地圈住我肩膀,阖目睡去。

听他呼吸渐沉,细碎绵密,我才侧脸去瞧他。我刚过九岁生辰,鬓发垂髫,梳一对可笑的总角。他却十一岁了,长高也长壮了些,轮廓带着游侠儿才有的意气,眉间唇角凝住一丝未尽的笑意,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清洁。

与他相识三年,其实他甚少开怀,面对沙丘众人的仇视和围攻,只能逼自己冷硬一些,善良稚气都被乖戾的表象所遮掩。唯有同我在一起,才会偶尔显露出疏朗宁和的神情。

忽而听他在梦里急唤道:“小蛮,你去哪里?”阖着的眼角竟浮出一些水汽。

我心下绵软,抚慰道:“你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他含糊应一声“好”,把我抓的更紧些。四野风声漱漱,我也听着乏了,伏在他膝头酣睡过去。

再醒来时,火光蜿蜒排到三里开外。小文哥一手托腮,一手同我相握,任我好睡。芸娘和银杏跪在我身旁直哭,同我打架的小子跪得更远些,被沙丘宫的卫尉绑成一团,等候发落。

我面上一红,轻声对银杏道:“念是初犯,赏顿板子就好。受伤的小子就不打了,找个大夫替他治伤。总归是个男丁,手可别废了。”

银杏应一声,带小子们领罚去了。太医也仔细验过小文哥的伤口,还凑近闻一闻,回头问我,“公主,他敷了什么药?”

我轻道:“他瘀伤太多,所以侧柏叶捣碎外敷、白茅根嚼烂内服,都是治病的药。”

太医点头,“方子用得险,药效倒还不错,再配些汤药服下,将养半月即可。”又写下养颜祛疤的方子给我。

我瞧那方子稀松寻常,转头对芸娘娇道:“这药方好没意思,白术白茯苓不过尔尔,云母又下得这样重,只怕敷上半月,面上便白一块黑一块,还怎么去见父王。”

太医一惊,颤颤跪下,惶恐道:“臣这就制些白獭髓合膏,定让公主容颜如初。”

我笑意淡淡,道声“有劳”,摆手让他退下。

月余过去,小文哥已然痊愈,我眉心的伤却烂入皮肉。父王着人盘查,才查实太医的父兄皆是为母亲治病而获罪,他有意狭私,将琥珀研成粉末代替白獭髓入药,在我眉心滞出指甲大小的赤红斑点③,容颜永难复初了。

自那以后,沙丘宫守卫更加严谨,直到三月上巳节,我才得芸娘应允,和小文哥出宫去玩。

沙丘宫往西,转上尺阔的青砖大道,一直向前,便是漳水,水清且凉,河畔芍药花开无序。司职的巫女正在水滨祓禊,祈祷一年的吉福,三三两两的已婚妇人跪在河边求子,往水里投掷绑上彩线的鸡蛋,若鸡蛋能浮在水上④,便是媒神高辛喜赐麟儿的好兆头。

我不免疑道:“小文哥,你说这鸡蛋是生是熟。”

小文哥愕然看我一眼,嘟囔着说:“我可不懂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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