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川一直在国外拍电影,接到李长椿的电话时她正在剧组里拍夜戏,但第二天晚上她就已经赶回国。琚冗住处的顶楼上有一个景观台,雪才停,景观台上冷得很。杨静川找到琚冗的时候,偌大的景观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靠近护栏的地方喝酒。他平时不怎么喝酒,酒量却不差,满地都是酒瓶子,人还是清醒的。
他也不像别人为爱买醉时那样大哭大叫亦或者因为颓废喝得颠三倒四,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口接着一口,一瓶接着一瓶,安静地喝酒。但他越是这样无悲无喜,越是这样不声不响,越是让杨静川觉得悲凉。
杨静川走过去,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阻止琚冗喝酒,她背靠在护栏上看着琚冗将手里的酒瓶子喝得见了底,她从旁边拿起一瓶酒递给琚冗:“给我也开一瓶。”
琚冗给她开了瓶盖,她接过去扬起脖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她侧着头,像是在观赏景观台上灯光陆离的夜色。
“你是在怪她没有和你一起坚持下去吗?你一直在和你母亲抗争,但她遇到一点阻拦就选择了放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挺对不起你的。”景观台上的风将她后背上的长发吹得乱舞,她用手别了一下头发,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你母亲抗争,于你母亲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她却要付出她母亲的尊严,你叫她怎么去争?”
“这些我都明白,我没有怪她……”琚冗将一只手插进他的头发里,掌心抵着额头,“她说……我根本不是爱她,我只是在报恩。报恩……”
他苦笑着摇了一下头,猛灌了自己几口酒才说:“如果我没有遇见她,我是没有机会爱上她,可是冥冥之中上天让我遇见的是她,不是旁人。如果我只是想要报恩,明明用钱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她?这些她难道都没有想过吗?我承认,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但我努力地去做,她心思敏感,我处处小心,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我不想让她有一点负担……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但她不能就这样统统否定了……”
“她不这样说,你叫她怎么骗你?又怎么骗她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也要她逼着你做选择吗?”
杨静川站在冷冰冰的夜色中,她看上去比连回清更加的冷静而睿智,她掷地有声地问:“你会背弃你的母亲吗?”
琚冗看着远处的夜色,他的目光僵硬而呆滞,他没有发出来一点声音,只能用沉默回答这个问题。
杨静川喝了一口酒,她把酒瓶放在护栏的台面上,景观台上的冷风吹过瓶口,发出轻微的呼啸声。
“她是在替你做决定。”
景观台上陷入了沉默,连风的声音都没有了。
酒已经被琚冗喝完,最后一个酒瓶子从他手里滚到旁边聚集起来的酒瓶堆里,过量的酒精将他白皙的脸颊和湿润的双眼都染成了红色,却无法麻痹他的痛苦,他看着杨静川,眨动了一下无神的双眼:“有烟吗?”
杨静川顿了顿,伸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盒女士香烟,她给琚冗点了一根,她自己也点了一根,两簇烟从景观台上飘起来,又吹散在夜风里。
杨静川靠着栏杆抽了半根烟,伸手将额前的头发往后抄了一把,抿了抿唇苦笑:“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
劝慰了琚冗以后,杨静川第二天又到陆婉珍住院的医院去见连回清。陆婉珍已经有所好转,但双腿还不能走路,只能坐在轮椅上。连回清推着轮椅陪陆婉珍在住院部的病人活动区散步,迎面看到杨静川,她不由有些惊讶。
“长椿跟我说,阿姨住在这个医院,我回来一趟,想来看看。”
她也没有空着手来,拎着两手送给陆婉珍的礼品。她放下礼品,先问候了陆婉珍才意有所指地说:“我说李长椿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机灵了,以前琚冗有什么事也没见他给我打过电话,这次怎么就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搬救兵了?”
隔壁病房一位和陆婉珍年纪相仿的女病人也在活动区散步,住了这么多天院,大家都认识了,看见陆婉珍就过来打招呼,陆婉珍是不喜欢与人交谈的,但还是和那位女病人去旁边聊天,留出空间给连回清和杨静川单独说话。
连回清也没有再遮掩,她抿了抿唇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大老远的跑回来。”
杨静川无奈地笑了笑:“你还要谢我?你看不得他难过,难道我就能看得他伤心?”
沉默了片刻后她又说:“回清,其实我很抱歉。如果那次你从剧组离开就不让你再回来,就像你说的,那就是你们最好的结局,也不至于让你们越陷越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连回清摇摇头:“如果那个时候就止步不前了,我不会有机会让他知道我爱他,我也不会知道他有多爱我。不管现在是什么样,对于我来都是值得的。唯一不好的……”她不由地顿了顿,“是让他也陷了进来。他……还好吗?”
“看上去算是好的。”杨静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该劝的我都劝了,但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
连回清说:“我答应过你不会伤害他,可我还是让他伤心了,静川,对不起……”
杨静川看着她,忍不住有些心疼:“你真的好傻,回清,最苦的人是你啊。”
连回清抿住双唇,最终还是将它们弯成无声地弧度。
和陆婉珍说话的女病人已经走了,连回清收敛好脸上的情绪才过去将陆婉珍推到有太阳的地方让她晒晒太阳。杨静川也没有再提这些事,和普通的小辈一样,蹲在陆婉珍跟前陪她说话。也许是感受到杨静川对连回清的友好,陆婉珍也很难得地对她表露出热情,邀请杨静川留下来一起吃午饭。
杨静川抱歉地说:“阿姨,我这次是从剧组里赶回来的,等一会就要去机场赶飞机,等下次我回来,我再陪您吃饭。我知道一家养生餐馆,他们家的养生汤最适合你们上了年纪的妈妈们喝,我妈妈就特别喜欢。到时候您身体肯定也康复了,我们就去那,好不好!”
她正说着话手机响了起来,是余山水打来的。
杨静川端着手机,跟余山水说了她的确切位置就挂了电话,然后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是一个人跑回来的,我的助理和经纪人都没跟来,我自己也分不清哪对哪。正好余总想认识一下我们导演,顺路来接我去机场,让我这个路痴搭个顺风车。”
余山水的车子已经出现在病人活动区外的岔路口上,活动区入口的地方设了路障不让机动车入内,余山水也没有过来,叫司机按喇叭提醒杨静川。
杨静川听到喇叭声回头向余山水挥了挥手,跟连回清和陆婉珍告了别才不慌不忙地过去。余山水很绅士地下车给她开了车门,他替杨静川关上车门后向不远处的连回清点了一下头,连回清也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
余山水的车子开走后,陆婉珍忽然问:“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连回清说:“他叫余山水,是黑白传媒的总裁,他帮过琚冗很多次,是个好人。”
“姓余?”陆婉珍若有所思,好一会才接着说,“我看他浑身的气度和琚冗有几分相似,你刚说他帮过琚冗很多次,他是琚冗家的亲戚吗?”
“不是亲戚。但他认琚冗当弟弟,也一直很照顾琚冗。”连回清说完了又奇怪地问,“妈,您怎么忽然问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