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过年,外来务工的人一走,这座城市就成了一座空城。平日里挤得气都难喘的地铁,这时候反而空荡荡的,一眼就能从车头看到车尾。
连回清和琚冗坐在绿色的长椅上,整整一节车厢就坐了他们两个,相连两个车厢里零散坐着几个人,都是小情侣,紧紧地挨着彼此坐。
连回清觉得很局促,紧并着双腿,正襟危坐。
琚冗忽然伸手过来,将一个黑色的蓝牙耳机塞到她耳朵里,立刻有歌声传过来,是琚冗的声音在唱:
“那年远走他乡天还未亮
稀零的星辰点缀在似明似暗的天空上
合欢花静静绽放丝绒蕊凝聚着露珠的光
明明灭灭
似问我要去哪里流浪……”
琚冗戴了帽子和口罩,说话怕连回清听不清,他靠近连回清的耳朵说:“这是我为新剧唱的主题曲,《蒲公英的流落》。我很喜欢唱歌,但一直没什么机会唱……这首歌的词是我自己写的,我第一次写歌,写的不太好,改了好多次,前几天才在录音棚里录好。你听听,好听吗?”
“好听。”
连回清其实不太懂歌词音乐之类的东西,她只知道脑子里环绕的都是琚冗的声音,不管唱的是什么都好听。
琚冗看着连回清,从帽子和口罩之间露出来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他把另一只耳机戴在自己耳朵上,闲散地靠着座椅和连回清一起听着自己唱的歌。
地铁外的风景飞快地从高楼大厦穿梭成被白雪覆盖的树木丛林,又从树木丛林变化成在阳光下金光点点的湖泊。
琚冗觉得,这真是美极了。
地铁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琚冗要去的目的地,那是一个十分高档的别墅区,一幢幢华美高贵的欧式别墅被厚厚的雪层包围着,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座座城堡。
琚冗一路上都戴着帽子口罩,到了其中一栋别墅门前,他将帽子和口罩摘下来以后才按了门铃。
大门很快被打开,来开门的是位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个子和琚冗差不多高,皮肤是正宗的小麦色,下巴上蓄了浅浅的胡子,样貌十分英俊。
他身上穿着衬衫和搭西装的修身马甲,从门里走出来,行动举止之间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他客气有礼又不失热情地伸出手和琚冗握手,两个人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他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连回清问:“这位是?”
琚冗忙介绍说:“她是我朋友,连回清。”
又向连回清说:“这位是黑白传媒的总裁,余山水。”
连回清对黑白传媒没什么印象,但一听到余山水这个名字,立刻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
很多电视剧和电影的制片人都是他,近几年琚冗接的戏都是他出资拍摄的,包括让琚冗爆红起来的那部《尝梦》。
当时这部剧并不被投资方看好,拍摄的时候投资方纷纷撤资,余山水是唯一一个支持拍摄到最后的制片人。
琚冗的每部电视剧和电影连回清是必看的,在制片人一栏没少见过余山水的名字。
连回清头一次来这种高档的地方,本来就很紧张局促,又忽然见到余山水本人,一时之间更加手足无措,连基本的握手礼也忘了。
在这种正式见面的场合,女士不先伸手表示有握手的意思,男士是不能先伸手的,余山水含笑看了她片刻,并没有觉得尴尬,十分绅士地向连回清欠了欠身。
连回清这才反应过来,也赶忙地向他欠身。
余山水迎他们进了门,连回清有些不安地看了琚冗一眼,他微笑着小声说:“不要紧的,他不会在意这些。”
他这样宽慰着连回清刚才的失礼之举,但连回清知道琚冗一向很有礼貌,在礼仪上他做的几乎无可挑剔。
他进了大门就将外套脱下来交给等在衣架旁边的阿姨,客厅里已经来了几位客人,有几位是他认识的导演和制片人,他十分礼貌地问了好,有不认识的,他也会向对方点头致意。他刚坐到沙发上,余山水的妻子亲自给他端了茶来,他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茶道谢。
连回清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怎么做,连回清也跟着怎么做。
琚冗和那些人说话,连回清就坐在他旁边,抿着唇,尽量不要让自己把头低垂下去,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做出任何动作,生怕有一点做的不好,会丢了琚冗的脸。
琚冗端了一碟点心给她说:“你不用那么拘束,随意一点,这个点心很好吃的,你尝尝。”
余山水也客气地招呼她:“是啊,在我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不必客气。”
然后又十分抱歉地向其他人说:“大过年的,本来不该打扰大家在家过年,因为年后是我和夫人的结婚纪念日,结婚那年忙,没来得及度蜜月,今年就想给她补上。偏偏年后这部电影就准备开拍,没办法只好今天请大家过来把这件事商量好了定下来,今天又是年初二,大家就当是走亲访友,来我家里聚一聚。”
大家都笑着应和了一声,能受邀而来的都是与余山水交情颇深的人,虽然有的人相互不认识,有余山水这个东道主在,很快就都熟识起来,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气氛也很欢愉。
连回清始终放不开,她总觉得有人盯着她似的。有人跟她说话她要么微笑着点头,要么有些茫然地摇头。琚冗也总会适时地帮她挡别人的问话,或者岔开话题。
他们两个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反的。
琚冗在连回清面前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悲伤、抑郁与脆弱,但在人前他一定是温和有礼,不卑不亢,甚至有时候是十分强势的。而连回清在琚冗面前,相较于琚冗的脆弱,她看起来更像是坚强勇敢的,可以让人依靠的一方。但她在人前,始终胆怯而卑微着。
关于电影拍摄的事直到下午两三点才算商讨结束,和琚冗关系很好的周导演过来和琚冗说了两句话,琚冗跟着他去了客厅偏角没人的地方,他向连回清招了招手,示意连回清也过去。
连回清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就听见周导演小声地跟琚冗说:“你和天远签了十年的合约,还有几年也到时间了吧?你是打算续约还是……”
连回清立刻停在了原地没有再往前,然后像哨兵似的,谨慎地看四周有没有人靠过来偷听。
就在她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忽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连回清一惊,下意识地想往那边去,琚冗喊住了她,他已经和周导演说完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周导演看了看连回清,拍了一把琚冗的肩膀笑着说:“你小子,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没见你私下带异性朋友出来过,就连那时候和封紫儿谈恋爱,也没见你带她一起出来。”
琚冗有些腼腆地抿起唇笑,他跟周导演道了别,又去向余山水告辞。
余山水一定要留琚冗一起吃晚饭,琚冗推拒了。余山水只好送他们出来,看没有车子来接琚冗又要派车送他们,琚冗也谢绝了。
等远离了那片别墅区连回清才仿佛如蒙大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琚冗感同身受似地说,“余大哥帮了我很多忙,我躲在你那里的那几个月很多事都是他在帮我处理,而且这次这部电影,也是他特意为我设计的角色,他几次邀请我,不管是因为电影还是因为他,我都得过来一趟。”
他的性子在娱乐圈里其实很吃亏,不善交际,如果地位高,别人会说你故作高冷耍大牌,如果地位低,你不主动找别人,别人更加不会来找你。
琚冗进入演艺圈也有快十年的时间了,大大小小的场合也经历过很多,虽然不至于怯场,但到底是不喜欢。
他有些抱歉地说:“早知道你比我还拘束,就先找个地方让你在外面等我了。”
连回清连忙说:“我愿意陪你去的……”
她说着头又低了下去,琚冗抿唇笑着揉她的头发。他们也没有坐车,步行着往附近的一个公园走。琚冗带连回清出来,就是想要来这个公园。
进了公园的大门,琚冗边走边说:“有一年出来拍戏,也下着雪,我无意中看到这边的雪景,很美,一直到现在都没忘记过,今天又正好来这边,就想带你一起来看看。你看!”
他指着前面一条不宽的路,路两旁先是一层较矮的女贞树,女贞树外层又种了比女贞树高一截的雪松,雪松高到极处,两边树的树梢又相互挨在一起,形成一个类似金字塔的形状。
地面上是雪,女贞树上是雪,雪松上也全是雪,高低远近白茫茫一片,好像要将人拢进一座雪城中。
琚冗兴奋地跑过去,高处的树枝紧密地挨着,阳光只能透过树枝间的缝隙透进来,抬头看到的并不是天,而是几缕金色的阳光从压在树梢的雪层之间漏进来的奇异景象。
连回清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也十分地兴奋。两个人也不怕冷,沿着路一直往里面走,靠近公园入口的地方还有些游人,越往里面走基本没什么人。
琚冗把帽子和口罩都摘了,双手拢在嘴上对着上面的树梢大喊一声,有雪从树梢上震下来,只是细细的一点,还没飘落下来就被风刮的没了影。
他喘了一口气,站在一棵女贞树下回身对连回清说:“回清,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