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回清没有多余的钱买电脑和手机,她在网吧里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关注了琚冗的微博。琚冗那个时候的粉丝很少,只有几千人,评论他微博的人少而又少。但凡有评论,他基本上都会给回复。那部剧播出后,有些入戏太深的观众特地关注他的微博在他微博下面骂他演的那个小混混,他都回复了,感谢他们对他演技的认可。连回清把那些评论全都看了一遍,她也写了一条评论:你演的很好,很好。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演员。
在她之前已经有一百多条评论,连回清以为琚冗不会看到这条评论,她写下来,只是她很想对他说这句话,不管他能不能看得到。
两天后琚冗竟然回复了她,他发了两个微笑的表情,然后说:谢谢你的赞美,一起加油!
连回清看着那句话,她用手捂了捂嘴,最后咬着嘴唇对着网吧的电脑屏笑起来。
这部剧播完没多久,琚冗被天远公司签了下来,虽然还是接不到好剧本,演不了重要的角色,但戏份增了很多,能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表演。他每次在微博上发他出演的电视剧或电影的宣传剧照,连回清都会给他点赞,也会评论,她实在是笨嘴拙腮,不知道说什么,每次评论也就重复地写着“加油!”“加油!”
琚冗拍的电视剧渐渐多了,后来也有一两部饰演男主和男二的戏,喜欢他的粉丝也跟着多起来,他每次发微博也会有很多人评论,连回清的评论有时候琚冗看不到,有时候能抢到前排,琚冗会给她同样回复一个“加油!”配上一个加油的动作。
加油!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连回清每次看到琚冗回复的这两个字,不论她的日子过的有多苦多累,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就好像,他站在她面前,在鼓励着她似的。
连回清读大二的时候,琚冗争取到了一个和某位天王级别的大腕拍电影的机会。他饰演的是男主身边的侍卫,虽然戏份不多,但打戏很出彩,导演很欣赏他。电影首映的发布会本来是没有琚冗出席的机会,导演却说动了主办方让他也去了。发布会在市中心的一个大会场举办,连回清当时在某个品牌快餐店兼职做服务员,她在二楼的餐厅能俯瞰到会场外面挤满了人,纷纷大喊着那位天王的名字,天王走过红毯以后,后面又陆续跟着走女主角、男二、女二等演员,个个也都是很有名气的,他们的粉丝也都在呐喊着他们的名字。最后是琚冗,琚冗那时候已经有近十万的粉丝了,但活粉很少,能跟着去捧场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天王的粉丝很多,人挤人,连回清起先并不知道琚冗也会来,当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时,她奇怪地看过去猛地看到琚冗,她愣了一下,立刻放下手里的杯盘,几乎是狂奔了过去。琚冗已经走过会场的红地毯,一步一阶地走到台上。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礼服,打着黑色的领结,在台上站定后,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放在小腹前,站在众多明星大腕旁边他显得有些拘谨。
连回清远远地看着他,瘦小的身板充满了力量,硬是挤进了快要缺氧的会场,奋力地还要往前排挤。她旁边两个女孩子在讨论琚冗,一个说:“刚才最后走红毯的那个小哥哥是谁?以前没见过,是新人吗?”
另一个说:“我也不认识,应该是新人吧,不过他长得很帅耶!”
连回清不太跟陌生人说话,她却开口跟那两个陌生女孩说:“他叫琚冗,你们喜欢他吗?喜欢他可以关注他,他很优秀。”
她给琚冗拉起了粉丝,但当那两个女孩问她是不是琚冗的粉丝是不是喜欢琚冗的时候,她却不敢再说话了。
天王在台上跟大家打招呼,引得下面的粉丝疯狂地叫起来,还有各家的粉丝也分别喊着自家爱豆的名字,他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跟比赛似的。连回清看着台上站在最边缘的琚冗,在人前不敢大声说话的她,忽然扯开嗓子大喊着:“琚冗!琚冗!”
零散在人群里的为数不多的琚冗的粉丝也跟着大喊起来,在几千人轰轰烈烈的大喊声中,他们十多个人的喊声几乎是被湮灭了,琚冗却听见了,他含笑向喊声来源的方向挥手,他的目光甚至向她的方向看过来,但只是间不容瞬的一瞥,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他其实并不能看清谁是谁。
那个时候,谁又会想到,这个名不经转的小伙子会红透半边天呢?娱乐圈里,某个明星因为某个电视剧或电影突然红起来这种事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但琚冗和他们不同,那些人往往红极一时,很快风潮过去以后就会平息下来。琚冗自从去年爆红起来以后,人们就像发现了一座宝藏一样,对他的关注度只增不减。因为他的成功,不是偶然,是他□□年来,一步一个脚印,实打实拼打出来的。如果关注他的人去扒一扒他的过去,会发现,这□□年,他没有传过任何绯闻,没有借任何事炒作,他只做了一件事——演戏。虽然有些戏的剧情烂得惨不忍睹,但每一部,他都在认真专注地饰演着那个角色。
连回清从大一开始关注琚冗,到她毕业工作,五年多的时间,她看着琚冗的粉丝从几千人到几万人,到几十万人,到几百万,最后突然猛增到几千万人。她还是会评论琚冗的每一条微博,但再也没有办法让他看到她的评论,特别是他爆红后,他一发微博,分分钟就有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评论,连回清再也没有机会抢到前排,她发的每条评论,都被石沉大海。她再也不能看到“加油”,这个他会回复给她的最简单的字眼。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是这样,本来就很遥远,而后越来越远。她曾以为,这一辈子,她只能像看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隔着遥远的距离仰望着他,老天爷却给了她一个开玩笑似的惊喜,将他送到她身边来。
她爱琚冗。
这件事被当作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埋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地方。她开始学画人物肖像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画琚冗的肖像。起先没有人注意,后来琚冗渐渐被人们知晓,有同学看到她画琚冗的画像,就会问一句:“你画的是琚冗吗?你也喜欢琚冗啊!”
这是同学之间讨论你喜欢某个明星吗?好巧,我也喜欢。再正常不过的问话了,她却像是一个被人抓了现形的小偷,羞愧难当又慌乱无措。从那以后,她再不敢在人前画琚冗的肖像。
她就是这么的自卑。人自卑到一定的地步,大概就会和连回清一样变得理智又现实。她从来不相信灰姑娘的故事,更何况不管灰姑娘如何低微如何被后妈和姐姐虐待,她至少还有美丽的容貌。而连回清,瘦瘦小小有点长期营养不良,才够到肩上的头发跟把稻草似的干枯无光,一张脸倒是满满的油光,皮肤又黄又糙,乍一看简直就是一块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半生不熟的玉米饼。如果非要找出一点好看的地方,可能那双有着宽双眼皮的眼睛算一个,但她却总是低垂着头,叫人看不出一点神采。
在她心里,琚冗就是穿过云层,落在窗明几净之处的一道阳光,而她,卑微的,丑陋的,连尘埃都不如。别说配与不配,就连让别人知道她喜欢琚冗,都会让她觉得玷污了琚冗。
她这么认定着,却总又矛盾地隐隐地渴望着,渴望琚冗会喜欢她,爱她,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足以让她的人生彻底地欢愉起来。
所以她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呢?你喜欢我吗?”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我会找到答案,我会把答案告诉你。”
那天晚上的对话,像是开了自动播放的一段录音,在她的脑海里盘桓不去。他会找到答案,要多久才能找到答案,答案是好还是坏?
连回清多少有些期许了,可慢慢地,她又觉得自己不该有那么可笑的期许。自从琚冗那晚离开后,他再没有来找过她,每天凌晨他也不再给她打电话。元旦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元旦快乐”的微信,他也没有回复。
连回清既觉得这理所应当,又难以控制地感到悲伤。
很快到了春节,今年没有年三十,年二十九就是除夕。本来二十九就该放假了,老板却把所有没回老家过年的人都叫来公司加班。加班到下午四五点老板先走了,大家看老板走了,各个心思都飞了,谁不想早点下班回家呢?大主管把工作推给了小主管,小主管又把工作推给组长,组长又把工作推给手底下的员工,员工之间又相互推,推到最后能做的不能做的差不多都推给了连回清。又没有人强逼着她答应,谁叫她不会拒绝人呢?然后各个心安理得收工回家。
连回清把最后一份报告写完已经快到七点了,她把公司里所有的灯关好门锁好才离开。外面下着雪,她一个人在公司楼下站了好一会,然后漫无目的走着。腊八过后,接连着几场大雪就没停过,马路边上积着厚厚的雪,连回清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挨着马路边,一脚一脚踩着那些积雪往前走,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一直走到一个购物广场的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她停下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她慢慢地转过身,看着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脚印,她的眼圈蓦地红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母亲在监狱里,爷爷死了,那个父亲有还不如没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年了,按说应该已经习惯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除夕会忽然变得这样难熬。购物广场的大屏幕上出现了琚冗代言的广告,是某个品牌的矿泉水。
广告里,他穿着一套白色的休闲服,走在一片清幽的竹林里,有泉水流过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他一步步走进竹林深处,一条清泉在竹林中流淌着,他站在清泉边,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瓶身挨着他的额头,水体的晶莹剔透和他那双迷人的眼睛立刻相得益彰,他对着镜头说出了广告词:“轻节奏,轻一点,给你,更美好的生活。”
这是他上个星期才接的广告,他有发在微博上,连回清看到过。自从那晚离开后,他的工作似乎很忙,连回清几乎每天都能在微博上刷到他的消息。又接了广告,又接了电影,又要出席某个颁奖典礼,元旦的时候他更是前前后后参加了两三个电视台的跨年晚会。前几天有官方发了微博说琚冗春节期间要作为旅游大使去新西兰做宣传工作。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在国内,还是已经出了国?在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吗?都是她无法触及得到的地方。
四周的摩天大楼为迎接新春,每一座都点亮了七彩灯,在高耸入云的楼体上来来回回变幻着炫目的颜色和吉祥的图案,连回清一个人站在那个十字路口,在被七彩灯光穿透了的夜色中,她就像是被困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又该做些什么。购物广场的大屏幕上那条矿泉水的广告已经播完,下一个广告又是琚冗,是他代言的某个牌子的手机,接着还是琚冗,是他代言的某个视频APP,他对着镜头,向大家拜年:“大家好,我是演员琚冗,祝大家新春快乐,来年一切顺利!”
那些广告一遍一遍,滚动播放着,好似无休无止。连回清捂住了嘴,她敛住眼睛里的泪意,拼命地向四周看,想要把眼泪压下去。可是,那些已经分泌出来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她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埋在膝盖上好堵住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想念琚冗。
她想他,任何时候都没有像这一刻,让她觉得想念一个人可以想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痛。
购物广场和十字路口人来人往,有人拿着鲜花,有人拎着年礼,有人拉着孩子,喜气洋洋地忙着回家过年。连回清坐在马路边闷着声哭,没有惊动到别人。只有从她身旁经过的人才会发觉这个人在哭,有人看到了远远地走开了,也有人好心地过来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送她去医院。
她只顾着哭,可是哭完了并没有让她觉得不再那么难过。她去超市买了一瓶琚冗代言的矿泉水,她蹲在路边上一口气将矿泉水喝掉一半,那冰冷的液体流入身体里,让她浑身都凉透了,她似乎才清醒了一点,镇定了一点。她仰着头将大屏幕上的广告看了一遍又一遍,雪已经将她的头发落上一层白,她终于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她又返回超市,买了面粉、肉和蔬菜。
不管怎么样,生活都还要继续。
她搭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从公交站牌到连回清居住的那个小区还有一截路,以前这条路上每到□□点的时候全是卖烧烤和小吃的摊点,因为过年很多外地人都回了老家,这条路现在冷冷清清,小区里也没什么人,楼道里的灯都熄灭了。这种破旧的地方住的基本都是外来打工的人,他们一走了,整栋楼都空了。连回清租的那个群租房本来有五户人家,现在也只剩她一个租户。人少了,小偷却多起来,这两天小区里接连出了几桩入室盗窃的事。
连回清本来就胆小,有些害怕,她快速转动门锁,打开门,黑黢黢的房间里一个人影猛地朝她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