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点点挨到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房子里,又缓了几口气,才将几乎冻僵的身体裹入破被子,躺倒在发霉的褥子上。
唐余默默运气调息,那一丝内力并未增长多少,依然柔弱到无法行完一个周天,果然没有内力护体,北方的寒冷实在难熬。没指望短期内能弄来碳盆,好歹该想办法烧一些热水润喉,暖暖身体。这么荒僻的院子少有人经过,他若是不小心得了风寒,发烧昏迷,没医没药没吃的,怕是冻死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身体虚弱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唐余不想继续睡觉做噩梦,于是就强迫自己换位思考,研究一下长公主的行事作风。
这位长公主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除了蓄养男宠的恶名凉薄冷酷的性情之外,还比他想象中思维更缜密行事更小心武功更高强。而且,如果她千方百计打探他的旧伤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为的是逼迫他露出底线,那么可以说长公主这一局非常与众不同的……高明。
长公主安如昔的外祖父廖文峰算是大雍的隐形皇帝,作为顾命大臣之首,能轻而易举左右少帝安如彦的决策,可谓权倾朝野。廖文峰两个儿子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兵部,廖文峰本人又是户部尚书,这几个重要衙门里都有廖家的根基人脉,对于南唐的情报想必不难知晓。
所以就算长公主不学无术惯了,若真想了解他这个南唐四皇子的“真实”消息,或许可以轻而易举从她外祖父家里知悉。退一步讲,长公主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研究这等小事,那府里侍卫长管笠也有路子去代为查证。
唐余默默祈祷,能留给自己喘息的时间多一点,大雍这里得到的南唐消息最好只是表面上那些。毕竟像他这种默默无名的皇子,南唐有不下十来个,大雍哪有那么多资源对每个皇子都去关注研究呢?无非是重点盯着太子和荣王、项王,其余未成年皇子大面上收集一些基础情报,若是对谁有兴趣,再加派人手去了解才符合常理。
唐余又细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南唐皇宫中的行为,似乎并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简直可以说十分平庸。十四岁被接回皇宫,按照其余皇子的课程恶补礼乐诗书弓马骑射,但是文武师傅都晓得他在皇陵长大一直无人教养,几乎什么基础都没有,自然只要他能学会一点皮毛,平素做做样子充数就行,从没有人指望他可以短期内就样样精通。
唐余也乖乖配合扮演着没见识的样子,只表现对吃喝玩乐的兴趣。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博览群书关心时政,甚至偷偷游历过南唐主要州县翻看县志卷宗,恐怕比一品大员还熟悉地方上的真实情况;他也不想显露武功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更多的隔阂防范。他只需安安静静不被打扰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充分利用在皇宫中的时光,每晚溜去皇家藏书楼,看看那些落满灰尘的治世典籍、将那些绘制精良的地图及各地布防熟记于心,顺便了解一下处在帝都权力顶端的父皇和兄弟们的性情。
可惜了解的越多,越是失望。南唐的腐朽不是地方上利益勾结层层相护的贪官污吏,而是顶层这些人从根子上自私自利罔顾民生,日日笙歌纸醉金迷,早已烂透了。
朝堂之上外戚横行,明码标价卖官授爵,父皇却沉迷酒色数年未曾理事连朝堂上的大臣都认不全。兄弟们只盯着储君的位置明争暗斗。皇宫之中白天鸟语花香,一个个衣冠楚楚高谈阔论,实际上每晚都有冤魂枉死,仿佛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唐余若表现出半分清醒自怜或一点与众不同,怕是早就被群起攻之,打压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他唯有忍耐真性情沉入泥沼,随着大流装疯卖傻。
果然先生说的对,不亲眼看看、不亲身感受是不可能理解这种苍凉和无奈。
把那些贪官蠹虫统统都杀光么?甚至杀父弑兄六亲不认肃清朝野,哪怕背负骂名,就能真的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国家么?
唐余明白治理天下并不能依靠一己之力,他需要更多清醒的有识之士共同努力,披荆斩棘抛家舍业为破旧立新之事。更何况,他若名不正言不顺篡位而来,逆天行事,未必会得愚忠之士和民间舆论的认同。
那么他管不了,难道不能躲开么?眼不见为净,天地之大,以他的本事何愁无处容身?
先生却严肃地问他:“你当初吃了那么多苦,几乎拼了命学了这一身本领,只为了救你母亲一个么?”
“先生,我已经知道母亲的病是绝症,这世间恐怕无人能医好她。我现在无非是四处搜集一些灵丹妙药,努力让她能相对舒服的多活几日,将来体面的离去而已。”唐余记得自己当时这样回答,“至于南唐,也是如此苟延残喘,如风中残烛,从内力腐朽根本经不起折腾,真的还有救么?”
“有。这办法还是你小时候提的。”
“先生,您不会说的是那个办法吧?那不过是我年幼无知一时戏言。”
先生尊尊教诲道:“你现在已经不年幼了,再顺着那个思路仔细想想,说不得能化劣势为优势,未必没有一点成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