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等’字,项戚便如老僧入定,再没说话了。
奉鸢觉得自己现在反正‘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心态好得很,该吃饭吃饭,该晒太阳晒太阳。
都鸦不便现身,便化身成一道风,有人的时候贴在她身边,低声絮语,风声渐起,慢慢推动着坐在滚动木椅的奉鸢。
没人的时候,含笑弯腰,静静听着她说话,一缕鬓发静悄悄地在奉鸢的右手上,像根羽毛似的,刮得人心痒痒。
奉鸢很自在,也很快乐。
她现在坐的木椅是项戚头天夜里送过来的,因为下午睡了一觉,也不是很困,燃一方小灯,夜话便足够了。
那天把她屋顶破了,项戚又找了些瓦片填补好,当然,虽然是尽力填补,还是留下了一道很小的缝隙。
不过奉鸢很喜欢,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倚靠在床上,盖子被子,盯着这道缝隙投射落下的光,光里有很多看不到的杂絮,所有的东西都照的敞亮。
实在是非常喜欢。
她坐在外面晒太阳不过一日,陆松洲先来看她。
“奉姑娘。”
两三日不见,奉鸢仰起头回答他,一边想着,他的眼神更锋利了。
眼神落到木椅上,他没露出很大的神色波动,只是眼神放柔了不少。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来看我,谢谢。”
陆松洲摇摇头,看没人在一旁侍奉,于是踏步上前,嘴里念着谦虚的话,一边用手慢慢推动木椅。
“奉姑娘来到这儿,也不过几日,我却没能照顾好您,虽然还没上任,我到底还是一个父母官。”
奉鸢微微讶异:“你还没有上任?”
“啊,”陆松洲沉默一瞬,声音低沉:“我有一些事未能勘明。”
点到即止,奉鸢无意刺探什么,转而问道:“你多大了?”
陆松洲:“二十三了。”
“可有婚配?”
“……不瞒姑娘,这里是我的故乡,”他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道,“我回来,也是想找小时候的一位姑娘。”
奉鸢笑了笑,“看来是青梅竹马了。”
陆松洲顿了顿,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若能找到,请奉姑娘吃我一杯喜酒。”
忍不住笑出声,奉鸢想了想自己还真没参与过别人的成亲之礼,不由笑道:“好啊,你得记住了,要是记不住,我也会上门,讨你一杯酒喝。”
陆松洲也笑了,“那就恭迎姑娘了。”
又说笑几句,陆松洲把她推回屋檐下,既可以晒到太阳,又可以遮风避雨。
“今日一来,见姑娘面貌一新,虽然历经劫难,但想必已然不足为患,以后若有我可以搭把手的地方,尽管找我,定当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临别寥寥几句,陆松洲笑着拜别,眼神清亮,笑起来的模样削弱了他本身的锋利感,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眼角鲜亮的少年气,但与之不同的是,他的身板站在那儿,就是一竿青竹,是一种坚韧的成熟气质。
形容俊貌,列松如翠。
想来只有这八字贴合了。
陆松洲前脚走,后脚,朱崇便来了。
奉鸢懒洋洋阖着眼,整张面孔在光照下清薄透亮,眼尾上挑犹带着钩子,朱崇来时便见得是这一副场景。
秋日的光不恼人,淡淡一层,清爽适宜。
他忽地觉察到一阵幽香,展眼看时,原是有银桂树结了花。
花色乳黄,香气馥郁,无端端晃在鼻尖,定睛看时,眼神不自觉地移落在屋檐的一角。
半晌,奉鸢换了个姿势。
奉鸢感知到他来,因着视线紧附,并没有睁开眼,一时便难以再有所动作。怎料他就如此站在那儿定定地瞧她,这般,却是一点也不好再晾着了。
朱崇那边总算下定决心走过来,抬手让小厮退下,他一人迈步过来,轻声唤醒她。
以手支颐,奉鸢睫羽浓密,微微抬眼,‘嗯’了一声。
朱崇的身影覆盖在她身上,遮住了大半暖光,些许凉意侵体,刺激得她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触及她腿上铺着的毛毡,他唇动了动,手好像要摸上去,但是停在半空,然后侧过身负手,望向天边的云。
奉鸢安静地等着他。
桂树是温柔的浅灰色,较午间的时候颜色深一些,几乎可以想象到空气中湿润的小水珠附着的样子。
这是一棵有生气的树。
哪里像天上的呢。
冷色的月在夕阳没烧尽的余烬里袅袅而现,碧紫、青黛都陷没得壮烈,怎么推拒得都如约而至了。
四处走着忙碌的奴仆,他们忙着把灯点燃。
手挡了一下夜色,放下来才发觉。
“起风了。”
朱崇转过头看她。
她望着视野里两个轮廓,笑了一下,很浅淡。
“你的病……”
“快好了。”
尽管并不是快好了的样子,但其实只伤了外边儿,未及筋骨。
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你要去哪里?”
奉鸢停顿了一下,“向西去。”
朱崇没问什么,忽地打另一头来了个奴仆打扮的人。
看他同朱崇说话,奉鸢觉察到他气血虚弱,不似平常人。
这就是……太监?
有些好奇,她看他皮肤白腻得很,相貌也秀气。
说完话,朱崇说他有事便走了。
“都鸦,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自那句‘起风了’开始,奉鸢就感觉到他来了,趁着有人,他还掐了一把她的脸。
“天香阁的小点心,还热乎着,尝尝看。”
奉鸢拿了一块,只觉得样子有几分熟悉,“好香。”
唇齿初初触及糕点,她忽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