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一睁开眼,奉鸢就注意到她床边坐着一个高大的人身,这般看来,两人仿佛关系错位了似的,还记得上次来这儿,都鸦直接晕倒了,这回,却是她倒下了。
“晚饭有人送来了?”
都鸦凑近她,“你现在身体虚,先停一停,我叫他拿回去了。”
‘嗯’了一声,奉鸢没多想,接过他递来的一碗水,抿了一口,然后咕噜咕噜喝了干净。
“听他们说,我身体里有别人的骨头。”
都鸦把碗放回去,侧过脸,眉目鼻尖落下浅浅一层暗影。
“是吗?”
奉鸢注视着他,“我很感谢他能送给我这一截骨头,现在想来,我意识到自己并非是无所不能的神仙的时候,正是跳了诛仙台后。”
都鸦忽然略带惊异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很快错开。
奉鸢知道都鸦根本不会提,她觉得自己没有没良心到那个地步,什么是恩情,什么是迫害,她现在很清楚。
“当我发现自己被捡了,我痛恨过自己。”
奉鸢跳下去的时候是没有一点犹疑的,但在千般百般站不起来的时候,她非常厌恶地发现自己渴望从前的一切。
但是她也清楚,她根本没有立场,没有理由去厌恶怀疑过去的自己。
因为她做了一件她绝不会后悔的事情。
因为她有一个顶好顶好的人,值得过去的自己,以命相赔。
她想拥有过去的法力,想回到天庭亲手了结了宝珠的性命,更想让宝珠体验知道明白诛仙台这三个字的意义。
不过,当她抠着墙皮,一寸一寸往上爬的时候,她忽然懂得,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拥有过什么。
也明白了花囍说过的,什么叫“散仙修炼一千年,一万年都甚至比不上你一日之功”。
人,对那时候的她,是一个象征符号。
这个象征符号的模样曾经因为西王母的话塑形过,也因为双喜的话塑形过。
最终,她自己动手来捏这个形的时候,才发觉,这不是另一个形。
因为自己有天生的恩赐,有那样的生长环境,她当然得什么都不挂碍,什么都不在意。
只有真正成为了什么,才能设身处地地明白什么。
她很清楚地认识到,人是这样一个弱小,虚弱的生物,但她,如果没有了那些曾经她不以为然的东西,她也会这样弱小、虚弱。
她会成为什么样子,也都会截然不同。
“认识到自己没那么厉害,花了我很长时间。”
奉鸢神色平静,就像在叙说别人的故事,“第一次领悟到,是跳了诛仙台,第二次领悟,是这次。”
“我不需要第三次的机会了。”
“实际上,在到这儿之前,我曾救了一些人。”
“它让我差点儿又误入迷障。”
“我没有那么懂你的话,现在也没那么懂。”
“什么是悟道?以前的我会认认真真地去琢磨吗?”
奉鸢摇摇头。
都鸦看着她,克制着自己摸她脑袋的冲动,反问道:“只有这些吗?”
微微挑眉,“当然不是。”
奉鸢轻轻笑起来,“如果还有别的事,那就是,做一个更彻底的叛徒。”
如来为什么会救她?
因为她做的事情可以当做小孩子犯了傻,如若她决意与天界叛离,她得到的远不止这些。
带着一寸寸烧起来的兴奋,奉鸢很期待她会做到哪一步。
她想要的,不只是一报还一报。
而叛离的地基,她必须要扎扎实实地打下。
那就是与叛离相匹配的苦难与实力。
“都鸦。”
她眼神灼灼。
都鸦好像都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了似的,卡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
奉鸢歪头一笑,似是调笑:“师父在上,请恕徒弟伤残在身,不能跪拜了。”
都鸦喉咙一个疑问音还没发出来,随着清脆的破碎声,尘屑忽地漫天飞扬,零零碎碎的砖瓦片从上而下掉落,等声音终于静下来,屋内满溢的金黄色余晖下,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背身而立——
正是项戚。
……
项戚掀开斗笠,露出一张脸,神色很冷淡,但奉鸢总觉得这冷淡里含着一丝丝的尴尬。
但她自己觉得还是要善解人意一点,故而没有故意去问为什么项戚要砸坏她住的屋顶。
但紧接着,项戚自己解释道:“我的剑,斩杀邪恶,非我拔剑,是出鞘。”
奉鸢笑笑,“你来找我?”
微微皱眉,像是疑惑为什么她不追问,听了这问题,又点点头。
“找账册。”
“找知府的账册?”
奉鸢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知府的账册涉及他的……”
项戚安静地听着,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她,听到要紧处,点了点头。
如果是从前的奉鸢,她一定不假思索地应下,可问题是,她现在和没有灵力的凡人没什么两样。
比一个普通人还废物。
都鸦指节微动,奉鸢注意到后笑起来,“好啊,我可以帮你找,不过你觉得我现在这副样子可以吗?”
项戚想了想,说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