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迷团让符雅觉得头昏脑涨。
康亲王仿佛全然不知内情的样子,带着符雅和小毛子,跟那宗人府派来的人一起走出了后宫。不多时就到了,有府丞在门前等着,还有顺天府尹也陪着笑。
康亲王问了句:“咦,你怎么也在这儿?”
府尹笑道:“给王爷请安了,下官和刘府丞是同乡,有人从家乡来,给府丞带了东西。王爷来是有正事儿呢,下官就告退了。”
康亲王并不以为意,挥挥手让他自便。符雅却皱起了眉头——这究竟是……感觉皇后像是故意在惩罚她或者考验她似的。聪明人装傻比傻子装聪明要困难得多。
真真要命!
刘府丞将一行人恭恭敬敬地引到里面,下了段很长的台阶,往牢房去。符雅并非宗室,这还是第一次进到此间来,既好奇又慌张,忍不住四下里打量,瞥见那掌灯的小毛子——这小太监满额头都是冷汗。
必有大计划!她想,要从这小太监身上问出来。这念头驱使着她,竟把那深宫中“装傻充愣”的生存之道都抛到脑后去了。
他们并没有进牢房,而是进了一间奇怪的房间,分明没有点灯也没有窗户,但是却并不黑暗,仿佛有光从一面墙上倾泻下来。符雅觉得好生稀奇,凑到跟前一看,擦发觉那墙上有许多小孔,大如铜钱,而每孔之中又嵌了一块琉璃——原来光是从隔壁透过来的。
古人凿壁偷光为了读书,她想,这一面墙要造起来得花多少功夫多少银钱,却偏偏是放在监牢之中,不知有何用处?
刘府丞把康亲王也引到了墙跟前:“王爷,就是他。”
谁?符雅莫名其妙,看康亲王眯起了眼睛朝看面奇怪的墙望望,她也跟着朝那方向仔细瞧——方才只注意到一个一个单独的小孔和琉璃,这时稍稍退后,虚起眼来,发现那无数小孔中的琉璃合在一处竟折射出一幅模糊的画面,乃是一间牢房,内中一个囚犯,正是那胡奉玄!
符雅吓得不由连退数步:胡奉玄到了宗人府的牢里?这还不算奇怪,许是皇后早吩咐顺天府尹把他押了过来。但是,这幅画面从何而来?莫非胡奉玄就在隔壁牢中?此处能望见彼处,彼处岂不也能看见此处?那胡奉玄就能看见他们了?
康亲王见她吃惊的模样,笑了笑,道:“符小姐,你是第一次来宗人府大牢吧?这里稀奇的玩意儿还多着呢!不要怕,咱们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咱们。咱们听得见他,他也听不见咱们。”
竟……竟有这种怪事?符雅诧异地望着康亲王。
康亲王只笑着指示刘府丞上茶水点心:“或许要在这里坐不少时间呢!”
他没有问胡奉玄的身份!符雅心中犹如电光火石,看来他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即使不是全部原委,也是有数了。他怎么知道的?皇后告诉他的?何时?告诉了多少?人说伴君如伴虎,伴着皇后又何尝不是一样?而且,当内幕一点点展现在你面前,你就会越来越心惊——从前有多少次,倘若行错一点儿,命已不在,今后即使步步小心,人家要取你人头,还是易日反掌!
她感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黏乎乎的。
“臣女去帮王爷拿茶水点心吧。”她道。接着不待康亲王答应,几乎夺路而出,到门口,把小毛子也叫上了:“你跟我来!”
她踏步出门,看宗人府的牢里道路七弯八绕,也不知该到哪里好,随便找了个隐蔽的转角就停下来问小毛子道:“你快老实跟我说,皇后叫咱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毛子瞪着眼睛,好像哑了一样,只是看着她,并不答话。
符雅急了:“小毛子,这可不是玩笑的事情。宗人府是什么地方?亲贵到了这里都会会有来无回,何况咱们呢?皇后到底交代你什么话?你快告诉我!”
小毛子满面惊惶,但是直摇头,不说话。
符雅道:“你怎么了?这里皇后又不在,你告诉我,我不会回报给她知道的,这是为了我俩的性命,你快说呀。”
小毛子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
符雅急得无法,真不知要怎样才好,低头一眼瞥见小毛子的腰牌了,劈手夺了过来:“小毛子,你还不够格掌景阳宫的腰牌吧?你不告诉我皇后娘娘叫你来做什么,我现在就报到你们缪公公那儿去,把你送了敬事房,看你怎么收场!”她料定皇后找小毛子总是要叫他做点出卖主子的事,现在胜负未分,还不定是谁吞了谁呢,她就用这条来吓唬这孩子,果然奏效。
小毛子“扑通”跪下了:“符小姐,您千万给奴才一条活路,奴才宫外还有老妈妈要养呢,求您了!”
符雅道:“不是我给你活路,是你要快把皇后娘娘的吩咐告诉我,我才好帮你找活路。这地方阴森森的,谁知道下面会出什么事?”
小毛子磕头道:“可皇后娘娘说了,我要是……皇后娘娘吩咐奴才,跟着符小姐和康王爷办事,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作声,不能离开您二位半步,否则就要奴才的脑袋……符小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旁的,奴才什么也不知道了。”
符雅皱着眉头:这叫什么差事?“这腰牌是哪里来的?皇后娘娘给你的?”
小毛子道:“是皇后娘娘给奴才的。她老人家说,只要奴才办好了事,以后就可以掌景阳宫的腰牌了。奴才要是敢撒谎,就不得好死。符小姐,娘娘交代了,要一步也不能离开您和康王爷,咱们快回去吧,娘娘会杀了奴才的。”
符雅被这一团乱麻似的线索搅得心烦意乱:“好吧,好吧,回去吧。就当我没问过。”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那间房中,刘府丞已经亲自拿了茶点来了。康亲王瞥了符雅一眼:“咦,符小姐不是也去帮手拿茶点么?没撞上?”
“这里岔路多,出门就晕了。”符雅撒谎,“没敢走多远,又折回来了。王爷看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子。”
康亲王笑了笑:“符小姐这样得皇后娘娘的喜欢,怎么会笨呢?你是大智若愚吧,哈哈!”
依旧是那个风趣健谈的老人,但此话一出,符雅就觉得刺骨无比:皇后是在试探她么?或者,前夜已经试探过了?韩国夫人的事,这日要一并了结?别无选择,只好死撑到底。她勉强笑道:“王爷别取笑符雅了,什么大智若愚呀,是真的资质驽钝而已。王爷请用茶。”说时,上前殷勤招待。
康亲王笑笑:“真是个得体的孩子,难怪皇后娘娘喜欢你。也陪本王坐坐,今夜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呢!”
符雅不敢再有差池,微笑着坐了下来——那椅子摆的位置绝佳,从这角度看过去,胡奉玄好像就在这间房里一样。只不过半天的工夫,这道士相比白云观中已然委顿了许多,坐在牢房中,目光呆滞。
说是押顺天府,却把他关到了宫里来,又不杀他,只这么关着,并找康亲王监视,看来是想引殊贵妃上钩吧?符雅想,也许皇后已经悄悄把消息传到了福瑞宫,殊贵妃要救情人,就得有所行动……然而殊贵妃会有那么傻?为了一个逢场作戏的道士,以身犯险?
时间慢慢地流逝,茶凉了,又换了一壶,再换一壶,胡奉玄那边没有任何的事发生。
符雅使自己慢慢沉静,慢慢镇定,理清思路:不,殊贵妃绝不能傻到自己来救胡奉玄,也不可能派人来救胡奉玄。康亲王在等,无非是等一个通奸的证据,若殊贵妃没所行动,就是白费功夫……皇后算地清楚,一步一步,环环相扣,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么究竟在等什么人呢?
她合上眼睛:假如我和人计划着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同谋被抓,我该做什么?
开始这样想时,思绪老是不自觉飘到程亦风的身上:假若是程大人遇了危险,再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把他救出来。
她自己摇摇头:这是混想什么呢!关我什么事?关程大人什么事?现在应当假设我是殊贵妃,假如我知道胡奉玄被抓了,被关在宗人府——而不是顺天府,我就知道皇后大约已经查出了蛛丝马迹,要在宫里办事……那么,我应该……
她心里猛地一闪:应该立刻设法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他们是在等着殊贵妃派人来杀胡奉玄!如此一想,竟是豁然开朗,但心中也是一真发怵:一时卿卿我我,一时就翻脸无情了!
正思念间,刘府丞又换了一壶热茶来,加了几样消夜点心。符雅才感觉腹中饥饿——原来不知不觉,在这房里坐了两个时辰了,夜已深了。
点心中有一样真鲷粥气味诱人无比,符雅盛了一碗给康亲王。然而康亲王却不来接,两眼紧紧地盯着墙那边的胡奉玄。符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胡奉玄的牢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来了!符雅紧张地盯着,连手里的粥碗都顾不得放下。
那人影在胡奉玄的牢边停下,矮身将一个食盒放在了地上。这人本来穿了带风兜的斗篷,这时风兜滑落了,可以看见面孔,是个陌生的宫女。
胡奉玄问:“你是谁?”
宫女小声道:“是我们娘娘派我来的。她知道您的事了,正想法子救您出去呢!”
胡奉玄道:“你们娘娘,是……”他很精明,似乎是提防着有人来套话,硬是没把“殊贵妃”三个字说出走,只道:“怎么月娥没有来?”
那宫女道:“月娥不知道哪儿去了。先是她不见了,娘娘就有些担心,怕她出了岔子被人逮住,万一嘴不牢靠,大家都不好办,就想去通知您,结果还没来得及,您就出事了。”
胡奉玄道:“那娘娘现在是什么打算?”
宫女道:“她正计划着,总有办法。怕您在这里着急,就叫奴婢来说一声。早则明天,迟不过后天,总把您弄出去。”
胡奉玄身陷囹圄,信与不信其实都无甚差别:“那好,我等着。”
宫女道:“娘娘吩咐奴婢给道长带酒菜来,都是娘娘亲手做的。道长别担心,外面的守卫都买通了,您慢慢的,多少吃点儿,养足精神,出去了还不定要逃上哪里呢!”说时,打开了食盒,将酒馔一一取出。
胡奉玄起初似乎不太相信,盯着那些菜肴却不动手,可是当宫女将最后一盘点心端出来时,他却似乎放下了心来,道:“娘娘还真费神了。”就抓着点心大嚼。
符雅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要死了!杀人灭口,最简单就是把他毒死!胡奉玄难道是傻的么?而康亲王——她转脸看看这位宗人令,竟似没事人似的,只坐着看——万一把胡奉玄毒死了,殊贵妃大可以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他应该去阻止,应该把这宫女也立刻抓起来……
心里一着急,手中的粥碗就“乓”地掉在了地上。
“哎呀,我……”她忙起身要收拾。
偏在这个时候,听胡奉玄那边也是“乓”的一声,碟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你……你……”胡奉玄一手扼着自己的咽喉另一手抓住了那个宫女,“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你……”
宫女拼命要挣开,却不能够:“不关奴婢的事!是娘娘命令奴婢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胡奉玄发狠将那宫女拽得撞到了牢笼之上:“殊贵妃……这贱人可真狠心呐!她……老子做鬼也不放过她!娘的!谋杀亲夫,不得好死!”
这可算是从他口中叫出殊贵妃的名字了,符雅惊愕地看着,想,可是他死了,真真死无对证!
那刘府丞也有些急了:“王爷,这……”
康亲王却慢条斯理,道:“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谋杀亲夫——记下来,要查查他怎么敢对贵妃娘娘说这么大不敬的话!”
刘府丞颤着声音:“是……是……”
那宫女依然还在挣扎,而胡奉玄渐渐失去了力气,终于“咕咚”栽倒在地,不动了。宫女这才挣开他的掌握,但仿佛是吓傻了,呆着不动
符雅和刘府丞都愣着。
康亲王冷冷地发话:“有人潜入宗人府杀死证人,刘府丞你还呆着做什么?不去拿人?”
“啊……”刘府丞怔怔的,“这是……皇后娘娘吩咐我让人进来,我可不知道会是……殊贵妃的人……”
“混帐!”康亲王骂道,“本王叫你去拿人,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是,是,是——”刘府丞脚不沾地跑了出去。
眨眼的功夫,守卫就从外头涌了进来,那宫女好像才从震惊中恢复,正要举步逃走呢,便被包围了。
康亲王微微一笑,招呼符雅:“咱们也走吧。”
符雅一个字也不敢问,便得好像那被皇后勒令沉默的小毛子一样,点点头,跟着康亲王走出门去,只转了个弯儿,过一道暗门,就来到了胡奉玄的牢房前——宗人府地牢里的机关设计真是匪夷所思。
符雅看看胡奉玄的尸体,又看看门前的酒菜——最后那一个让胡奉玄失去戒心的碟子里竟是一把钥匙——是这牢房门的钥匙么?还是一把随便找来的?用这钥匙骗胡奉玄相信是殊贵妃派人来救他了,殊贵妃也真够狡诈的!符雅不禁打了个寒战。但终于脱不出皇后的计算啊。
现在要做什么呢?她望望康亲王。
“把这女人押着,”康亲王命令,“跟本王走。”
守卫何敢怠慢,连忙领命。其余的人要上来处理胡奉玄的尸体。康亲王摆手道:“不急,照旧关这里,先跟本王去做重要的事。”
康亲王带着符雅、小毛子和守卫们出了宗人府,直奔福瑞宫,却不见殊贵妃,一问之下,说是今晚陪皇上呢——这女人倒精明,料到出事了,先上皇帝那儿去撒娇,大概要等胡奉玄一命呜呼,她确信平安无事,才敢从养心殿里出来。
康亲王执掌皇室家法,遇到这种大事,连皇上也不必顾忌,立刻叫众人到养心殿去,直闯到了元酆帝的跟前。殊贵妃曳一袭黑底绣金的衫子,底下只有小衣而已,气得脸都绿了:“你们有没有规矩?这都什么时辰了?”
元酆帝也道:“皇叔突然闯来,有何要事?”
康亲王道:“企禀皇上,三清天师的师弟白云观观主胡奉玄勾结宫女投运民女入宫,被顺天府拿下,因为事关宫廷,所以臣胡奉玄关在宗人府,预备审讯。不料夜晚殊贵妃娘娘宫里有宫女潜入宗人府,向胡奉玄下毒。禁宫之中竟有如此恶劣之事,臣非得查清楚才行,所以急着来找娘娘。”
殊贵妃皱着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康亲王道:“是这样的——那伙同胡奉玄偷运民女的,昨天叫皇后娘娘拿住了,她正是贵妃娘娘福瑞宫的大宫女,今夜来毒杀胡奉玄的,又是娘娘宫里的人。这情形,让人不能不怀疑是杀人灭口,未知娘娘可晓得你的宫女做此勾当么?”
殊贵妃当然矢口否认。
康亲王道:“那么就是宫女们背着娘娘胡作非为了。本王这就将这伙为非作歹的奴才办了。”
殊贵妃哼了一声:“搞清楚了就好。”元酆帝也道:“皇叔费心了。”
康亲王微笑:“臣应该的——不过臣还有一句事想问——那妖道胡奉玄说了些对娘娘大不敬的话,臣以为皇室尊严,不可马虎,必须问问娘娘——胡奉玄被宫女毒杀时,连呼‘谋杀亲夫’,不知是何意思?”
殊贵妃道:“那还不是这小贱人跟野道士有染?”
康亲王道:“哦,那还了得,这……”话音未落,那押来的宫女却挣脱了士兵的掌握,扑到前面来,道:“皇上明查!王爷明查!奴婢不敢做那不要命的事,确实都的娘娘命令奴婢做的。跟那道士有染的是殊贵妃娘娘!”
殊贵妃气得跳了起来:“宝涵,你胡说八道什么!”
宫女宝涵直向元酆帝和康亲王磕头:“奴婢不敢撒谎!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殊贵妃气得一脚朝她踢了过来:“死蹄子!谁借你的胆子竟然污蔑主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宫和什么道士私通了?”
宝涵道:“娘娘……瞒不下去了……月娥姐姐肯定什么都招了,要不然怎么皇后娘娘会抓到胡道长?就算月娥姐姐没招,肯定旁人也说了,要不然怎么月娥姐姐怎么就被皇后娘娘抓了去?皇后娘娘一定早都知道了。”
殊贵妃瞪着她:“你满口胡言乱语,打量皇上会被你蒙骗?哼,你自己私通道士,完了就来污蔑本宫——好啊,反正现在胡奉玄也叫你毒死了,死无对证,还不是随你怎么讲?皇上,您要给臣妾做主啊!”说时,扑到元酆帝脚边嘤嘤而泣。
元酆帝的朝政上虽然糊涂,但是事关自己戴不戴绿帽子,他可不马虎:“宝涵,污蔑主子是要乱棍打死的,你说殊贵妃私通,有何证据?”
“证……”宝涵嗫嚅着,“奴婢……奴婢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