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昌女人感觉肚子一阵又一阵地发紧,知道自己要生了。女人生娃与母鸡下蛋是一个道理,待到瓜熟蒂落时,母鸡憋红了脸屁股一撅就生出一枚鸡蛋来;女人无非是肚疼一阵子,喊上几嗓子,那娃儿也就呱呱坠地了,没啥了不起的,这是上天赋予给女人的基本职能。
另外一方面,家中已经有了三个女娃,这次若还是女娃,自己的脸可就丟大了,她的男人也许会很失望,甚至很愤怒。茂昌女人是对自己男人有些生畏的,因此不敢去惊动他。茂昌女人悄悄地离开了,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一人径直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栋三间红砖瓦房前时,茂昌女人看到另外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在猪圈里,给自家的白母猪接生。这个女人家是外来户,男人潘则刚是大城市来的吃粮票知青,现在附近林场上班,女人沈月娥和孩子们则就近落户于鲁湾村。
白母猪已经生了五只小猪崽,都是公的,第六个又生出来了。沈月娥挺着肚子站了起来,把这只小猪捧在掌心辨别性别,见一个瘦小怪模怪样的女人挪步似的走过来,认出她是村子东头韦家的媳妇,于是就半开玩笑地打招呼道:“瞧瞧,俺家老母猪生了,这只又是公的!茂昌家的,你也要生了吧,知道公母不?”
村民们平时见面时,大都开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算是打了招呼,现在这个沈月娥也用了这种方式与自己打招呼,茂昌女人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在茂昌女人看来,潘家是外来户,在鲁湾村一带根基还没有扎稳,是被不受村民待见的,本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对外人热情有礼,才是他们应该遵守的待人之道。然而这个女人却不知好歹学起本地佬来,公然也敢取笑冒犯自己!茂昌女人气得直咬牙,不禁低声骂道:“得意上天了!你这个洋蛮子有啥了不起,就敢嘲笑我们这些土狗子了?”
茂昌女人没好气地哼了哼,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对外来户的看法,她这种心态代表村中大多数人得心态。想当初,潘家一家人操着好听的蛮腔出现在鲁湾村村民的面前时,立即被大家围观起来了。
村民们大都没有出过远门,想象中的外部世界和外面的人也应该像鲁湾村的境况一样,人们没日没夜地在土里刨食,男人女人们都灰头土脸地过活。但这从外面世界来的潘姓一家则推翻了人们旧有的观念,这一家人分明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男人高大英俊,连在村里号称一表人才的韦茂昌、李子俊之流也相形见绌,不能与他相提并论;那女人则婷婷玉立,不可言传的美,惹得鲁湾村多少老少爷们直流哈喇子;潘家的那些小崽子们也都生得白白净净,个个鹤腿长脖,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有了对比,大部分村民便产生了自卑心理。回到家里,在油灯下再看自己的男人或女人,便发现怎么看都不像以往那样顺眼了!以前,俺家的那口子看上去还不错,现在咋突然发现她(他)的眼睛变小,嘴巴变大了呢?咋腮帮上还多出了个痦子,痦子上还长了几根恶心的长毛呢?
看看潘姓的那家人是咋长的,老天太眷顾他们了,鼻子眼睛像是严格按比例修饰过似的,咋长得那般得当,那般好看呢?潘氏夫妇过于英俊美丽,难免会让人产生非分之想,鲁湾村有多少男人会夜里梦见潘家女人,又有多少女人为潘家那个男人而怀春?
然而,潘姓一家人却异常清高,不愿意与鲁湾村这些土生土长的人有过多的交往。听说,那潘则刚一心想着回城的事,担心在这鲁湾村与当地人交往过于亲密而扎根太深,那回城就很难了。因为得不到,由羡慕生嫉妒,又由嫉妒生恨,鲁湾村的土狗子们因此对这家外来户也并不怎么友好。
潘家女人沈月娥见她在低声诅骂什么,不想和这个瘦干女人发生冲突,就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再理会茂昌女人,又蹲下去给猪接生。
茂昌女人感觉肚子收缩得一阵比一阵紧,也不敢耽搁就径直往前赶。在靠路的一家门口,一群妇女聚在一起闲聊。像很多农村家庭一样,这家门口是一大片空地,农村人农忙时就用石磙碾子轧平作为小麦、玉米的晒场。农闲时,勤快的人家就点上蚕豆、绿豆、芝麻之类耐旱且生长期短的作物。收成也不会有多少,有的人家就干脆荒着不种了。
见一女人走过来,有个多嘴的妇女就招呼:“茂昌家的,怀的是双胞胎吧?过来歇歇!”
茂昌女人没有理会她们,众人讨个没趣。有人说,这女人肚子这么大,真像怀了两个娃。有的说,这女人个头小,才显得肚子大。众人不由地把目光聚在二毛娘身上,有人问道:“嫂子,你就说说当年生两个孩子时的情况吧!”
二毛娘似有回忆说,当面我怀大毛二毛时,肚皮都撑花了,腿肿得很粗,眼睛看不到自己的脚,真是辛苦啊!
茂昌女人好不容易到了家,便一下子瘫坐到灶前的材禾上。她的裤腿已经潮透,温润的液体滴滴嗒嗒地串了线似的流落到地上。
这时,小脚奶奶提着一个竹篮进来,见到媳妇不禁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