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平县城的人皆被惊醒,不知发生何事,惊恐万端。外面鬼哭风啸,吓得人头皮发炸,魂不附体,纷纷点亮灯烛,却不敢出门瞧看。
杨豆腐也惊恐万端,紧紧依偎老娘,缩在炕角。老太太沉着脸,倾听一会,说道:“去年大灾,死的人太多,地府勾不过来,孤魂野鬼四散逃逸。如今聚合为祸,必须驱散请离!死魂不去,活人难安!”
杨豆腐只是害怕:“娘,怎么办?怎么办?”
老太太沉思说道:“孩子,起来,快穿上衣服,到你卖水的杨大叔家去,让他把家里那条大黄狗解开铁链,放出来……”
“娘,放狗做啥,这是闹鬼,不是闹蟊贼……”杨豆腐惊奇。
老太太急躁:“让你去你就去,对了,拿上家里那面锣,一边走一边敲,锣声能驱鬼。”
外面诡异嘈杂,杨豆腐哪敢动?逼得老娘拿着鸡毛掸子打了几下,方才心惊胆战地穿上衣服,敲着锣外出。
老太太又喊道:“孩子,你让街坊邻居们往门外泼些泔水剩饭,鬼魂吃饱了,就能少折腾!”
杨豆腐听从老娘的吩咐,提着铜锣,猛力敲打,咣当巨响,走出门外。
大街上,雪已经没过脚踝,杨豆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大声喊嚷:“大爷大娘们,兄弟姐妹们,泼点剩饭菜汤出来,让野鬼填饱肚子,就能消停一些!”
十几只鬼影欲袭击杨豆腐,却被锣声惊走。铜锣之音,刚正霸道,铿锵威武,最能祛除邪祟。
街坊四邻听到这喊声,立刻辨出杨豆腐的嗓音,明白这是杨豆腐的老娘在指挥大家驱灾除难。大家连忙搜寻出残羹冷炙,泼到门前,祭飨野鬼。
野鬼久无人供奉,早已饥肠辘辘,见人赏食,扑向前去,伏在地上,舔吃痛饮。
恩平县西街的王记棺材铺的掌柜也极有见识,瞧见阴气环城,邪影憧憧,知道不妙,急忙唤醒店铺内所有的伙计,带着他们来到大街上。
王掌柜吹起唢呐,一首“百鸟朝凤”冲天响起,犹如无数雀鸟腾跃在暖春明光之中,生气勃勃,欢快无垠。喜悦祥和之气,逐渐压抑住蔓延肆虐的鬼气。
几个小伙计扭扭摆摆,跟着唢呐声,喊着号子,“咿呀呦……呦呦唉!”昂首挺胸,甩胳膊晃腿,走起秧歌步。这秧歌本身就由远古巫戏演化而来,庆祝丰收祭祀天地,浩气凛然,对污浊邪祟有极强的震慑力。
杨豆腐好不容易走到卖水的杨叔房前,大声招呼解开黄狗的锁链。这只大黄狗神骏异常,白面雪蹄黄脊背,尖耳如削,尾如铁帚,性情凶猛,体躯庞大,宛如小牛。杨大叔怕它伤人,平时用粗铁链拴在粗木桩上。
大黄狗正趴在地上,颈毛直竖,巨齿外露,四处扫视,两只眼睛在黑夜中莹莹闪光,宛如绿色灯笼。
杨大叔听见杨豆腐的喊声,披衣跑出,解开铁链,大黄狗纵身越墙而出,跑到大街**,蹲坐在地,一声猛吼:“呜……汪……”
恩平县城所有的狗一起吠叫,似在回应,响彻云霄,犹如千万将士呐喊**。狗眼能视鬼,又忠心护主,尖牙利爪可以撕碎幽魂,野鬼对其极其忌惮。一些野鬼见狗群通声合力,护佑人群,怯意顿生,不敢放肆。
很快,十几只狗从角落处跑来,聚拢在大黄狗身旁。大黄狗昂首踱步,狗尾高翘,颇有大将风度。在它率领下,狗群巡视街道,见有黑影聚集,便扑咬冲散。野鬼们仍不甘心,漂浮到空中,躲避狗群,并不离去,静待时机。
草堆旁,尺女掏出一块白巾,浸了雪水,擦拭高鸦儿的脸颊。绿眼鬼逡巡不去,围着草堆转圈,它觉得这半死不活的孩子煞是神秘,既有鼠妖护体,身边宝物层出不穷,想趁机夺点东西,几次靠近那背箱,都被尺女用锄头驱走,转身又返回,好似绕肉而飞的苍蝇。
“夜猫子睡在老树梢,穷大爷庙里伸懒腰。整天挨门把饭讨,日月不缺缺肉包。天寒地冻没棉袄,最恨生来不长毛。别人娶亲晃悠床,咱钻草堆睡黄梁……”沙哑歌声响起,一褴褛乞丐哼唱着走近草堆。
尺女瞧看,这乞丐年纪不大,十几岁左右,身粗体胖,肚腹高凸,大脸小眼厚嘴唇,憨笑满面,看来是神智不全之人,怀中还抱着一只大红公鸡,不知从哪里偷来,爬搔不止。
这乞丐也看见尺女,也吓了一跳,跺脚惊叫:“我的娘啊,戏台上唱过‘小寡妇上坟’,这个寡妇可真正‘小’,还没板凳高!”
尺女大骂:“疯子,谁是寡妇,我男人没死……”
乞丐也是凿死理之人,反驳:“呵呵,你男人没死,头上缠白布做啥?哭个丧还不承认!”
尺女愤怒:“呸,我缠白布为好看,你管得着吗?我再和你说一次,我男人没死!”
旁边传来声音:“唉,尺女,你还有男人?是谁啊?”
尺女侧头看,高鸦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看她笑。
尺女不禁又喜又气,骂道:“我哭你呐,我还以为你死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