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豆腐于心不忍,又不愿惹老娘生气,只好招呼人把高鸦儿往外抬,放置到门口。高鸦儿奄奄一息,再没有丝毫动静。
杨豆腐心软,坐在门坎上想:“这孩子若是躺在这,地面冰冷,病不死也得冻死!不行,不能见死不救!”招呼几人,轻手慢脚地把高鸦儿抬到豆腐店后面的草堆下,盖上几层干草,希望这孩子自己能缓过来,顺手把这孩子的背箱放到旁边,怕人行窃,用杂草掩埋住。人们围观一阵,渐渐散去。
这些年,灾害连连,时常可见流浪苦人冻饿而死,卧尸街头,人们习以为常。豆腐店食客不断,杨豆腐也去忙生意。
冬日时短,日头逐渐西斜,西北风吹起,鱼鳞般的铅云层层涌来,天黑后,竟然下起雪来。杨豆腐记挂孩子的生死,几次稻草堆前探看,高鸦儿身体僵硬,双眼紧闭,已无多少活气。杨豆腐哀叹,思谋明日带几个人用草席子裹了这孩子,埋到西面的乱葬坡上。
杨豆腐失望地回了豆腐店。高鸦儿胸口一阵蠕动,小黄鼠钻出,立起身子晃了几晃,尺女现出身形,焦急万分,蹲伏在高鸦儿面前哭泣。
尺女摸摸高鸦儿心口,微微跳动,知道高鸦儿没有死透,却不晓得如何解救医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
雪越下越大,草堆上盖了厚厚一层。尺女再摸高鸦儿胸口,冰冷发硬,触手生寒,已无心脏搏动的迹象
尺女悲从心来,嚎啕哭泣。相伴时日不多,但高鸦儿的诚挚磊落,已经深深打动尺女。本来希望一起南行,助鸦儿寻回一魂一魄保住本命,报答他救助祖奶奶渡劫的恩情,自己也能历练修行,如今一切成空!
尺女越哭越伤心,想到人间相送亡人,总会有人披麻戴孝,高鸦儿年幼孤单,死去无人礼敬,真是凄惨。她从背箱中翻出一条白布,系在自己额头,趴在高鸦儿身上唉唉长泣。
街道上已无灯火,黝黑一片。杨豆腐正躺在炕上辗转反侧,隐隐听见外面有哭声,夹杂在狂风呼啸中,不甚分明,觉得奇怪,披上衣服,欲到后面看看。
杨豆腐老娘一直没睡,阻止说道:“别去,妖精哭丧,有啥看头?”
杨豆腐大惊,觉得诡异,自己老娘虽然眼盲,辨事却极为精准,从无妄言。周围邻居的孩子若有惊魂,或被邪鬼迷惑,请杨豆腐老娘去,念叨几句就没事了。邻居们都说,别看这老太太眼瞎,身上带着神气呐,能驱魔辟邪,通晓阴阳!
杨豆腐不敢外出,躺在老娘身旁,只见窗户纸被风吹得收缩鼓动,哗哗作响,直觉的心惊肉跳。
再说高鸦儿,神智空明,恍惚间进入一所白屋中。屋子北面龛洞内三盏油灯已然熄灭,只剩缕缕青烟。屋子正中有一火塘,篝火亦灭,只余灰烬。七个绿衣鸦儿和三个红衣鸦儿相对而坐,正是高鸦儿的七魂三魄。
白屋子顶部破开一个大洞,冷风吹进,十个鸦儿皆冻得瑟瑟发抖。当中,有一满脸皱纹的绿衣鸦儿,头发灰白,衰老体弱,正是由玉镯中阴气化作的新恶魄。新恶魄面色愁淡,忧心忡忡。
哀魄哭哭啼啼:“原来的兄弟恶魄和地魂已经在重新化胎入体,阎王生死薄上再也没有高鸦儿的名字,生籍已消,这具身体注定是行尸走肉,生机渐衰,就要不保,咱们怎么办啊?”
对面的红衣天魂犹豫:“要不,咱们也去投奔恶魄和地魂两兄弟,合体成活,否则,这具肉体一旦消亡,咱们就成了孤魂野鬼,再无依附!”
绿衣怒魄愤恨说道:“要是咱们走了,世间再无高鸦儿,我不忍心,要走你们走,反正我就留在这里,与这肉体同生共灭!”
藏僧头骨化出的新地魂闭目吟唱几句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大家莫慌,生死有缘,当初,判官爷只抽走一魂一魄,就是想让这肉身活下去。再说,咱们所居的肉身捐钱救灾,活人无数,积攒下莫大功德。天地尚善,不会绝情,定给这肉身一线生机!”
其余魂魄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哀魄从背后拎出一小包袱,坚决要走,他的理由很简单,鸦儿肉身已无生籍,即使苟延残喘,也名不正言不顺,天地间难以存留。
天魂赞同,极力主张大家离开肉身,一起去寻找重新入世的本家兄弟恶魄和地魂。
惧魄挠着头说道:“咱们若不走,肉体血热之气已消,躯体冰冷,咱们无法抵御严寒,非得冻死,不如出走,与早先的恶魄与地魂汇合,重铸新命!”
新恶魄和新地魂对视一眼,叹息摇头。
新恶魄骂道:“你们这群小东西,大难来头各自飞,还有没有仁义之心……”
正在这时,屋顶的破洞冷风涌进,寒气刺骨,隐隐传来恶狠呼喊声:“出来吧,这躯体不是你们的了,投胎去吧,把肉身让给我们!如若不听劝,别怪我们心狠,把你们打灭!”
新恶魄惊叫:“不好,野鬼夺舍,孩子们,抄家伙!无论如何不能让这肉身落到恶鬼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