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汽中,有一团最为高大,模模糊糊可以瞧出是一挑着扁担的人形,眉眼清晰,四肢分明。
这挑担的魄气缓缓升高,其他白汽团垂首低头,做恭拜状。挑担魄气啾啾鸣叫,似在指挥。俄而,所有白汽连成一圈,形成白色雾墙,高约三丈,向即将入村的黑雾涌去,黑白两雾交汇处,噼啪巨响,宛如雷击,震得人的耳朵发麻。
黑雾好似力有不支,缓缓后退,离村子越来越远。人们正拍掌相庆。
黑雾中传出恶狠的狐狸吠叫声,癫狂凶戾。
尺女附身的“红花”皱眉,对高鸦儿说:“这次,狐妖彻底拼命了,几百年的修为聚成一力,强行驾驭毒雾……恐怕魂气抵抗不住!”
黑雾已经反扑,雾中透出猩红之色,重新逼向白汽团。一阵爆响,白汽团死力支持,僵持一会,缓缓倒退,吓得人们惊呼连连。
挑担白汽飘得更高,呜呜呼叫,声音哀惨,好似向远方祈求什么。不多一会,大地再次震颤,群鸦惊叫高飞,更多的白汽团从远处飘来,加入白雾阵营。白雾士气大增,汹涌澎湃,持续压迫黑雾。
黑雾终于支持不住,散乱不堪,急速退去。有几处地方,竟然露出空隙,光影清明。
“红花”对高鸦儿说道:“乌鸦,看来,李家的祖先把四周村子沾亲带故的亡魂全部招来帮忙了,是亲三分情,死后也是如此!”
白色气团愈加振奋,翻腾尖啸,一遍遍冲撞黑雾,半个时辰后,黑雾凋零,不再聚团,慢慢消散,一缕缕飘散在空气中。早初的凶狠的压迫感一扫而空,人们的呼吸舒畅,脸色轻松。
高鸦儿已经收好埙,提着小锄头巡视四周,提防狐妖的偷袭。李宝根仰望挑担白气团,双膝跪下,连连叩头。
“红花”问道:“你识得这魂气?这魂气也怪啊,死了还挑担子,不嫌累啊!”
李宝根嘴角抽搐:“这是我李家的祖先,讳名李科,一族的血脉皆缘于他!”
李宝根简略讲了李家一族的族源。
明朝靖难之役,乱兵反复屠杀下,山东民众死亡惨重,横尸遍野,人口凋零。战后,齐鲁大地满目苍夷,不见人烟。山东一新任知县为勘验辖区剩余人口,把一大锭白银放在乡间十字路口。三天后去看,银子赫然呆在原地。知县大哭,上奏朝廷。
朝廷商议后,从人烟稠密的山西调集移民迁居山东。李家一族的宗祖来自山西洪洞,在家排行**,官名李科,被官府选中,强行迁往山东。李科父母无法抗拒,含泪送别爱子。
临行前,父母打理好两个大包裹,李科找了一根扁担挑着,依依惜别,去洪洞县官衙前的大槐树下集合。自此再也没能见相见,成为李科心中最大遗憾。
李科跟随移民队伍,风餐露宿,艰难跋涉。路程遥远,沿途尽是荒岭野坡,草深林密,暗无天日,野兽寻机噬人。粮食短缺,水土不服,病患蔓延,死者狼藉。为好管辖,五十人编为一伙。晚上一伙人睡在路边,早晨只有半数能摇晃站起。死去的人们来不及掩埋,被野狼拖走啃嚼,沿路两侧,骨肉凌乱,血痕斑斑。离家愈远,人人悲切哭嚎,几步一回头,陆续有人逃离。
官差发狠,把所有人双手绑住,捆在背后,连接成串,如若赶尸,驱打前行。
直到今日,山东多地民众把上茅厕称为去“解手”!人们相传,老祖宗从山西迁徙来的时候,双手被绳索捆在背后,若是内急,只好恳求官差解开手腕上绳索。“解手”这个词汇就流传下来。
这些地方,人们也喜欢把双手拢在后腰处走路,俗称“倒背手”!为何如此,听老人们解说,这习惯也来源于那场大迁徙。自山西到山东,一路上,老祖宗们双手捆于背后。日久成习,到达终途,解开绳索,也自然而然地把双手往背后拢。这种习惯子孙们耳濡目染,模仿效尤,也传下来。
迁徙大军历经坎坷,劫后残存的人们终于到达山东地界,蓬首垢面,凄惨若丐。官府在东昌府集合队伍,依照名册,指派居住地,每人赠铜钱十串,棉布半匹,免除十年赋税劳役。
自山西统领李科一伙来此的官差名唤杜泽,恶行昭彰,肆无忌惮。途中逼奸移民中的农妇,农妇羞愤自尽,吊死路旁。农妇的丈夫和弟弟也在队伍中,杜泽狰狞恐吓,他们隐恨不敢言,生恐遭到毒手。
到达东昌府后,农妇的丈夫和弟弟聚集李科等见证人,一起到东昌府衙擂鼓鸣冤。消息传出,移民愤恨,群情汹汹,涌向府衙跪拜,要求惩处恶差。
移民聚众哄乱,官府不敢包庇杜泽。知府亲自审问李科等人,查明事由,拘捕杜泽,派差役骑快马上报朝廷。
永乐帝刚坐上龙椅,百废待兴,生恐此事扰乱移民大计,很快下诏,严惩杜泽,以平民愤。
东昌知府命人将杜泽捆到东昌北面的环城湖边,召集民众,宣读朝廷旨意后,惩处杜泽。湖边架起铁锅,熬滚猪油,一勺勺泼向杜泽。杜泽惨叫,惊得湖中鱼儿乱蹦,热油无情泼浇下,肉烂骨酥。移民们先是拍掌叫好,继见刑罚惨烈,又是惊惧,骨颤胆寒,畏惧朝廷威严。
处死杜泽后,朝廷依旧不罢休,追索其家中五族亲眷。族中男子发配边关服苦役,所有家产变卖后折合成银两布匹归于告状苦主。杜泽族中年轻女子十九人也被锁来,送给遇害农妇的丈夫和弟弟为奴婢。
朝廷又在移民迁徙途径中设立十四块“惩恶碑”,记叙此事,告诫沿途官差务必善待移民。(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块惩恶碑残片在太行山下农户的猪圈中被游客发现,那地正是永乐年间山西移民南迁的必经之处!)
东昌府褒奖李科等证人,颁给凭证,允许其可自由选择无主膏沃之地居住。
李科挑着扁担迤逦行走,选择宜居之地。一日,行到李家店附近,荒草中,惊飞两只大野鸡,冠红羽亮,长尾摇曳,俊彩如凤。李科觉得此为吉兆,便放下扁担,不走了。
几天后李科带着东昌府的凭证,上告县衙,县衙编造户籍,发给地契,让其定居于此。后来,李科与一孤女婚配,育有四子一女,皆壮硕聪慧,日子过得和气美满,李家血脉在这片土地上延伸。
李科死后,孩子们按照他的意愿,把扁担和那两个包裹放入棺材中陪葬。然而,李科生前思念父母,死后也无法安息。每当月圆之夜,李家的儿孙们发觉李科的魂魄立在坟头,宛如来的时候,挑着扁担,两头系着包裹,面向山西老家的方向哭泣。
李家儿孙不得安宁,明晓李科的心思,几经商议,决定派小儿子李柱去山西老家探望一次,以了结李科的心愿。当时,李家家境富裕,钱财宽裕。李柱赶着马车,带着礼品,雇了两个伙计,依照老父描述路径,去山西探亲。路途顺利,一年后,李柱返回。李科父母早已去世,李柱便从爷奶坟前带回一坛黄土,洒在李科墓前。自此,李科魂魄方才隐匿。
李家店周边黑雾已经溃退,人们明白,统领指挥祖先灵气的挑担魂魄正为李科的余息——老祖宗出来拯救后世儿孙了,俱感恩戴德,向先祖跪拜行礼。
猛然间,南面有人喊叫:“快看,狐妖在老柳树下现身了!”人们急忙奔向村口观看,黑雾已经淡薄,隐隐约约,一长发女子斜躺在远处的一棵老树下,嘴角淌血,白衣污浊,正是女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