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冯音鹤和郑氏去郑氏娘家拜年,大碗跟随。冯音鹤也想让高鸦儿去,高鸦儿推脱,说大年节的,家里好歹也要留个人,否则,来了亲戚怎么办?”
冯音鹤苦笑,说道:“鸦儿,在这天齐庙十几年了,咱穷得叮当响,年节哪有亲戚登门。”
鸦儿摇头说道:“舅舅,今年不比往年,没亲戚也有朋友,土地爷爷,张连长,华长丰哥哥,他们可能会来,咱要锁了门,他们就白来了!”
冯音鹤抓抓脑袋,觉得是这么回事,带着老婆儿子走了,临行前嘱咐:“鸦儿,锅里还有两碗饺子,中午,若是没有人来,你就自己热热吃!”
高鸦儿心中酸苦,强颜欢笑,说道:“舅舅,别担心,我能照顾自己!”
冯音鹤三人离开天齐庙,高鸦儿站在一棵榆树下相送,冯音鹤走出老远,一回头,看见外甥依旧站在榆树下。便喊道:“鸦儿,回去吧,别冻着!”
鸦儿也高喊:“舅舅,我能照顾自个……你也看护好自个,晚上起夜要披衣服,有客人别多喝酒……”语声震颤,隐隐有悲戚之声。
冯音鹤奇怪:“鸦儿今儿这是怎么了!”
郑氏劝慰:“音鹤,别多想,鸦儿是怕你像上次一样喝多了,伤身体!”
冯音鹤释怀:“鸦儿,这孩子就是心细,也会心疼人!”
看这三人慢慢远去,高鸦儿瘫软在地,倚着榆树,低声抽泣。小黄鼠窜来,趴在高鸦儿面前,静静看着他。
高鸦儿正哭泣,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唉!”叹声。高鸦儿急忙抬头,四处查看,渺无人迹,只有黄鼠伏在身边,以为自己过于悲伤,听错了音。
他擦擦眼泪,站起身,把小黄鼠捧到手中,说道:“小鼠啊,今日咱们就走吧,不能再连累舅舅。我是真心想让他陪我去,可他一走,舅母和大碗就没法过日子。咱悄悄地走,别和他说。以后再苦再难,咱们一起面对!”
小黄鼠立起身,黑眼闪亮,频频点头。
高鸦儿惊喜:“你能听得懂?”
小黄鼠又点头,高鸦儿惊喜万端:“神了,你这小老鼠还真通灵性!一路上,我有伴了!”
走回庙中,高鸦儿把背箱拿出,又检查一遍里面的物品。四神针,陶埙,铜铃,衣物,两双鞋子,一包针线,还有六鬼所送的黄纸。
高鸦儿自言自语:“都在这,还缺不缺东西?”
这时,耳边又传来声音:“缺钱!”语调尖细,好似女孩的口音。
高鸦儿惊恐:“谁,谁……”左右看看,还是没有人。
“见鬼了,这又是谁在说话?要不然,就是我耳朵出毛病了!”高鸦儿狐疑。
不过,一考虑,也对!穷家富路,是应该多少带点钱,就去舅舅屋中找找。
进了东厢房,枕头底下,床底下,衣箱中,一一翻遍,却不见一个铜板。
高鸦儿惊慌:“我这舅舅没心机的废货,是不是把钱全给了老丈人?真要那样,一路上就要真喝西北风了。”
小黄鼠窜进,冲着一咸菜坛子吱吱叫,小尾巴竖起,摆动不停。
高鸦儿问道:“那是装老腌咸菜的,你想吃块咸菜?”
小黄鼠张嘴做呕吐状,尾巴却摇得更欢。
高鸦儿心中一动,凑过去,揭开坛子盖,伸进手去,仔细摸索。摸到个黏糊糊的圆东西,掏出看,是根大咸菜疙瘩,乃大白萝卜腌制而成,大失所望。
正想放进去,黄鼠吱吱高叫,又蹦又跳,龇牙咧嘴,表情怪异。高鸦儿奇怪,再次查看咸菜疙瘩,终于发现端倪。
这咸菜疙瘩过于沉手,好似比铁条还重。再瞧瞧,咸菜疙瘩的底部一小块是被细线缝合上去的。
拿出小刀,把线割开。哗啦啦一阵响,几十枚银元掉了出来,咸菜疙瘩里面竟然被掏成中空。
高鸦儿大笑,舅舅和舅母两口子还真会藏钱,竟然藏到咸菜疙瘩里面,再精明的小偷也不会算计到这一点。
高鸦儿捡起银元,只留下五块揣进怀中,其余塞回咸菜疙瘩,胡乱缝合一下,重新放入坛子中。
小黄鼠又跳到枕头上,吱吱叫。高鸦儿明白,这枕头里保准有货。
他摇摇头,冲小黄鼠说道:“够了,五块银元够咱们吃喝一阵,舅舅和舅母还要过日子,也要抚养大碗,他们更需要钱!”
小黄鼠似有有些不甘心,高鸦儿把它拎出东厢房。他捧着黄鼠,站在院中,把这天齐庙角角落落重新审视一番。
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缺了大门的正殿,斑驳的神像,残砖烂瓦,枯草朽木,都是那样的亲切,如今离别,心中刀割一般难受。
跺跺脚,高鸦儿终于背起背箱,就要走。耳边又传来声音,“锄头,锄头!”
高鸦儿惊呼:“怎么把这茬忘了呐!”赶紧跑回正殿,在一角落中拿出那把小锄头,横放在背箱上。
突然,想起一事:“刚才是谁在说话?”
天齐庙内此时静悄悄的,连只野鸟都没有,是谁在提醒?
沉静中,鸦儿觉出一丝诡异。
闭目思索一会,高鸦儿的目光终于落在脚边的小黄鼠身上,小黄鼠低头伏地,似乎在表示不关己事。高鸦儿心中已有主意:“小样,想哄我?是不是你在说话,我一定找机会试试!”
高鸦儿把小黄鼠捧起,放进背箱中,躬身背起,迈开步子,走出天齐庙。然而,越往前走,步子越沉重,半个时辰后,身后的天齐庙已经远远隐没在老树的遮掩中。
高鸦儿再也迈不动步,转过身,跪在地上,冲天齐庙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十几个头,辞拜此处的一切生灵。
此时,已过正午,日头西斜,清冷无风,几朵淡云流连在沙河上空。一颗颗古树沉寂不动,枝杈低垂,疤痕斑斑,如同送别儿孙远行的老人,心事重重,苍凉难舍。
高鸦儿拭干眼泪,转身欲行,身后传来一声“孩子,等等!”
土地公匆匆跑来,头上没有斗笠,戴着高鸦儿相送的那顶毡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