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零丁喂了狼……
喂了狼……
天齐庙内,夜风寒凉,灯火明暗,人人默立倾听,渐渐地,抽泣声连成一片。
牛头马面这两位地府勾魂阴差站在正殿门口台阶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光。
王土地坐在天齐神像下,想起人间灾祸惨景,长吁短叹。
华忠良老先生走到冯音鹤面前,说道:“音鹤,身处乱世,天道淆浊,战祸饥灾重叠,人人苟且求活……其情也悯……不要以业贱而鄙之!”
冯音鹤苦笑,不好再拒绝,拱手对花鸡婆说:“你这份情谊我领了,送来的钱财,我一定全数用在大碗身上,不让他再受半分饥困……他长大后,我定会让他报答于你!”
花鸡婆眉开眼笑,擦着眼眶抚摸大碗头顶。
大碗抬起头,天真说道:“婆婆,我长大后,拼力做事,一定能挣下金银回报你!”
花鸡婆摇头:“我不要你的金银,日后,我只想求赏一把土!”
“一把土?!”众人疑惑,不解其意。
这时,几个士兵冲花鸡婆喊:“老婆子,原先看错了你,掏钱帮别人养儿子,只求一把土。瞧来,还有些良心!”
花鸡婆哼了一声,说道:“野鸡窝里也藏着金凤凰呐,就是你们眼拙,瞧不出来罢了!”
一士兵说道:“哎呦,这么说来,那奢香楼就是凤凰窝啊!”
花鸡婆高兴:“这兄弟嘴甜,会说话!”
那士兵又说道:“不过,奢香楼的凤凰见了公鸡就抱窝啊,不怕串种啊?”
花鸡婆大骂:“狗嘴吐不出象牙,看我撕你的嘴!”揪住那士兵就打,士兵连连求饶,人们开心大笑。
哭哭闹闹,长夜过去,东方见亮,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声。牛头马面不见踪影,混日六鬼也告辞,酒糟鬼沉醉不能行路,五音鬼寻到一个箩筐,把酒糟鬼塞进去,大烟鬼和风骚鬼抬起箩筐,呼喊一声,六鬼奔向远方。不一会,便消逝在野林中。
华老先生和冯音鹤说了几句话,没吃早饭,便匆匆离开。
土豹子和小五子带人热了热昨晚的剩肉,熬了一锅稠米粥。郑氏族人又吃了一顿,满嘴油花,心满意足,陆续辞别。
老族长临走前,还把冯大碗拽到一旁嘱咐:“孩子,以后在这新家多留心眼,说话要小心,别惹你新爹生气,心里不痛快,就和你这新认的娘说。不管如何,她也是郑家的人,会替你说话。逢年过节,别忘了回老家住几天,会会族中亲人,也给你亲爹亲娘上坟烧纸!”越说越伤感,泪水流下。
冯大碗也哭,一直把郑氏族人送出老远。
张永三依旧沉醉,大睡不醒,众人把他抬到一辆马车上,小五子赶车拉着他先回军营点卯。余下的人各自忙碌,卸下帐篷,拆掉锅灶,卷好草席,统统装到马车上。
花鸡婆带着奢香楼的姑娘们清洗铁锅盆碗,交给士兵,又把天齐庙里外细细清扫一遍。
士兵们和那些姑娘秩序井然,勤快麻利,无人偷懒。
冯音鹤心中暗叹张永三领兵有方,花鸡婆统“妓”有道。
土豹子带着士兵辞别离去,花鸡婆等人也坐车离开。喧闹了几天的天齐庙终于安静下来,冯音鹤这才感到浑身酸麻疲惫,回到东厢房,躺到床上呼呼大睡。郑氏坐在床头,搂着大碗打盹。
只有那土地公躲在天齐庙的正殿里没有走,鬼鬼祟祟,隔着窗户小声招呼高鸦儿:“鸦儿,快来,给你看一件厉害东西!”
高鸦儿赶紧跑去,土地公从天齐大帝神像的后面拎出一柄钢叉,黑气腾腾,寒气逼人,高鸦儿认得,这是牛头的随身勾魂兵器。
土地公说道:“牛头这家伙,又喝多了,脑子发混,叉子都忘带走了。鸦儿,你先耍耍看,趁不趁手!”高鸦儿欣喜接过,发觉这钢叉并不沉重,顺手舞动,阴风怒吼,隐隐传出鬼魅尖啸之声。
土地公点头,说道:“鸦儿,过几日你就要南行,路途凶险,这叉子你就拿去护身!”
高鸦儿摇头,说道:“不能要,这样做,不实诚,是偷窃,对不起朋友。牛大人丢叉,要受阴司责罚,咱最好尽快归还他。土地爷爷,亏你还是牛大人的朋友,这不是坑害他吗!”
土地公笑嘻嘻说道:“鸦儿,我哪能害牛头呐,我是知道他的底细。他好酒贪杯,丢了好几次叉子,每次都能从阴司库房里领回新叉,阴司不会难为他。”
高鸦儿还是摇头:“绝不能要,不能要,我若拿了这叉子不归还,就成卑鄙小人了!”
土地公点头说道:“小子,倒是赤诚人。好吧,咱们就先询问一下牛头,看他愿不愿意借叉子给你用!”
土地公拖着钢叉,带着高鸦儿进入西厢房,关上门窗。判官爷铁像端坐,牛头像立在旁边,正鼓着眼睛看着二人。土地公先找了一块布,把判官铁像蒙住,伸手在嘴里蘸了一点唾液,涂抹到牛头像的耳朵上和嘴唇上,小声说道:“牛头,牛头,能听见我说话吗?”
牛头像晃动,好似受到感应,传出声音:“能听见,也能闻到,一嘴的臭豆腐味!”语声空洞而遥远。
高鸦儿惊诧欣喜,土地公说道:“牛头,鸦儿南行,总的有个防身的东西,我啊,把你的叉子藏起来给他了!”
牛头像嘴唇开合,嚷了起来:“老仙,不地道啊,太损啦,偷我的东西送人情!”
王土地面有愧色,高鸦儿慌忙说道:“牛大人,别生气,土地爷爷和你开玩笑啦,昨晚见你喝醉,就替你保管一下,叉子在这,你随时可以来取!”
牛头像说道:“鸦儿,你也别替他遮掩,他是什么货色,我心里透亮。想要叉子,直接和我说就行,犯得着做贼吗?好了,这叉子我不要了,送给你了!”
王土地和高鸦儿又惊又喜。王土地说道:“牛头,你还真是大方爽快,我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
牛头像说道:“老仙,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会藏,我也会偷,我且问你,你的锄头呐?”
王土地一拍脑门,脸色大变,蹦了起来,大叫:“坏了,光顾偷叉子,忘了自己锄头放哪!我这贼做的,太寒碜,偷了别人驴,丢了自己骑的马!”
牛头像传出笑声:“老仙,你的锄头我拿了!”
高鸦儿咧嘴直乐,这两位真是好对头,泥瓦匠遇烧炭工,谁的手脚也不干净。
王土地额头冒汗,好言哀求:“牛大人啊,你大人大量,就把锄头还给我吧,这锄头可是天庭赐给的差职凭证,没了这东西,我这土地公只能替人放驴去了!”
牛头像说道:“老仙,这时候知道后悔了?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我的东西。昨晚上,你蹑手蹑脚地藏叉子,我装睡都瞧得一清二楚,顺手就把你的锄头压身子底下了!”
王土地面红耳赤,连连作揖:“牛大人,是我有错在先……我这是干的啥事啊?偷鸡不成蚀把米!”
牛头像说道:“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你也是为了鸦儿这孩子,可以体谅,锄头在判官像后面!”
王土地赶紧到判官像后面寻找,掀开一麻袋,锄头现出,王土地伸手抄起,还没来得及高兴却惊叫起来:“我的锄把怎么少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