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辉还是下不去手。这时。长青道长悠悠醒来,头晕脑胀,四肢酸软,已然听见两人的对话,心中悲喜交集,张嘴说道:“太太,我问你,你肚中的孩子真是我的?”
刘梅子和刘克辉都吓一跳,刘梅子颤抖说道:“是你的,王仲源肚子下的家伙不争气,没了下种的能耐!当初三月葱怀孕,其实也是那小妮子私通外人,这事我都打听清楚了!”
长青道长大笑:“冯家有后了,冯家有后了!不孝有三无后事大,今儿,我死也瞑目了!”猛然夺过刘克辉手中的瓷瓶,把整瓶毒液倾进口中。
事出突然,刘梅子尖叫一声,花容失色。刘克辉扶住长青道长的头,焦急说道:“何苦呐,何苦呐!”
毒液甚是厉害,片刻之间,长青道长肚腹剧痛,面色发黑,嘴角慢慢涌出血水,抬起手,指着刘梅子说道:“知事太太,我问你一件事,你爷爷是不是被唤作刘大疤瘌?”
刘梅子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当在北京城,我爷爷救了刘大疤瘌一命,刘大疤瘌恩将仇报,用**把我爷爷打昏,抢走钱财,害得我爷爷几乎殒命。方才,你们又用**将我打昏灌毒,你刘家真是使棒的老行家!”
刘梅子和刘克辉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长青道长喘息着说:“记住,无论出了啥事,绝不能堕掉孩子,我用我的命来换孩子的命……以前的恩恩怨怨不提了,记住,照顾好你肚中的孩子,他是冯家的骨血,好生抚养。如果你敢堕胎,我带着冯家列祖列宗都来讨份天理公道!”
鲜血大口大口地从长青道长口鼻中流出,眼神飘离,昏昏欲毙。刘梅子惊慌失措,刘克辉把她推上马车,挥起马鞭狠抽几下,马车扬长而去。
长青道长憋住一口气,咬咬牙,抓了把雪塞进口中,冰凉雪水进入腹中,疼痛稍微减轻。挣扎起身,看准方向,捂住下腹,踉踉跄跄地向南奔去,却不是天齐庙的方向。
北风啸过,乌云南压,几片雪花悠然落下。长青道长艰难前行,几次摔倒,又颤巍巍爬起,继续向南走,身后留下多多朵朵血花。
风声越来越急,雪越下越大,长青道长四肢僵硬,渐渐走不动,匍匐在地向前拱行,脸面扭曲变形,眼睛圆瞪,鲜血把口中牙齿染红,呼呼喘气,手指抓地,向前爬去。
一个时辰后,长青道长面前出现一铺满积雪的沙土坡子。土坡半腰处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坟茔,蒿草环绕。长青道长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爬到近前,双臂伸开,搂住坟茔再不撒手,已经哭不出声,但大滴的眼泪河水一般涌出。
这座坟茔是长青道长和郑氏的所生女儿的长眠之地。依照乡俗,夭折的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况且是女儿。孩子死亡时,正值秋季。长青道长不愿把女儿葬进阴森瘆人的乱坟岗子,亲自进入沙河为女儿挑选墓地。在此土坡停住脚步,这里离叔父的天齐庙不远,遍生野菊,朵朵黄花在秋风中摇曳,清雅素丽,淡香清神,风景安逸。他和郑氏商议后,把女儿葬在此处,长青道长还给这里起了个名字“黄花坡”。
女儿的故去,成为长青道长心中抹不去的伤痕。毒发将亡之际,他硬撑一口气爬到黄花坡女儿坟前,世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想和女儿永远待在一起。
雪花不断从空中落下,一层层附在这可怜的父亲身上,长青道长四肢阵阵抽搐,口中的血流在旁边凝结成红色冰片。恍惚间,耳边传来女儿的稚嫩的呼唤声:“父亲,父亲……”长青道长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身躯逐渐僵硬。
远处蹒跚走来一人影,越走越近,竟是郑氏。穿着素花棉袄,眼睛红肿,头发凌乱戴雪,绣鞋半湿,手中还提着一竹篮,里面放着点心,香烛,烧纸等物。
郑氏已经在两月前离开俞家。俞世伦为了讨好县知事,把郑氏的一对手镯强行索去。郑氏气愤不过,几番与俞世伦争吵,俞世伦的正妻借机排挤郑氏。郑氏在俞家无法立足,无奈之下回了娘家。心中悲苦,无处倾诉,时常到女儿坟前哭泣。
有时,她站在黄花坡最高处,远远地望一眼天齐庙,那里有她心底最惦记而又不敢面对的人。
郑氏走到坟前,猛然惊觉,雪下有人。丢掉篮子,扒拉掉积雪,那人正面朝下趴着,生死不知,使劲抱住翻转过来,擦掉脸上的雪沫子,悚然惊慌,是长青道长!
“音鹤,音鹤,这是咋了?”郑氏呼唤几声,长青道长无一丝反应。郑氏摸摸长青道长鼻孔,已经没了气息,再往心口摸摸,僵硬冰凉。
郑氏如五雷击顶,肝胆俱裂,痛不欲生,把长青道长紧紧抱在怀里,不住亲吻那已经冰凉的面颊。俄而,热泪婆娑,仰天大笑,冲着坟茔说道:“孩子,你爹去找你了!音鹤,慢点走,等等我,等等我,不要留下我一个在世间孤苦……你父女俩别嫌弃我这不端不洁之人,我到阴间去伺候你们,去向你们赔罪,咱三口人又能在一起了!”
从发髻上抽出一根尖锐发簪,就往心口刺去。
“勿乱来!”。一声爆喝,一只大手猝然伸来,握住郑氏手腕,夺去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