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马面犹豫不决,左右为难,勾走鸦儿魂魄,易如反掌。见惯生死离别,此时却狠不下心来。不勾魂魄,又没法交差,地府法令森严,他们也没胆子抗拒。王土地连连叹息,屋内一片沉寂。
长青道长心中忐忑,无奈之下,找出几根长香,进入北面庙堂大殿,燃上红烛,跪倒在天齐大帝神像前,焚香祷告,祈求大帝显灵施恩,护佑高鸦儿的性命。
香火缭绕,光影摇曳,不经意间,天齐大帝斑驳的泥脸上隐隐露出笑意。高鸦儿曾经顽皮地在神像手中插了一束鲜花,以代替缺损的笏板,季节轮换,早已枯萎。此时,那束干枯花茎突然转绿,生出红花四朵,冉冉开放,芬芳馥郁,黑暗中烨烨生辉。
长青道长惊异,继而大喜,知道大帝定有灵感。张永三和黄发老太太见此情景,也一起拜倒在大帝神像前。华长丰躺在大殿前的台阶上,依旧未醒,能听见微微鼾声,竟然是睡过去了!
暗风吹来,四朵红花一起向西南方向摇晃,嗦嗦清响,似有所示意。
长青道长转首看去,院外,西南方,正是放置判官铁像的西厢房,豁然开朗。
长青道长起身,要过张永三手中的马灯,来到院中,推开西厢房的门,不禁叫了一声:“惭愧!”原来这西厢房杂物堆积,残砖乱瓦,旧衣败絮,破罐子废瓶子,满满当当。崔判官铁像头上顶着一把三条腿的破椅子,不似神灵,倒似玩杂耍的艺人。牛头马面像也好不哪去,歪斜在地,污垢厚积。
长青道长赶紧把椅子取下,用袖口擦擦神像上的灰尘,再把牛头马面像摆正,磕头哀求。
黄发老太太也进西厢房,手举香火,跪拜下来,面对判官神像喃喃自语,希望神灵网开一面,留住鸦儿魂魄。
长青道长跪拜良久,觉得膝盖酸痛,判官铁像没有丝毫感应。正心焦,铁像双唇张合,一粗重刚猛声音传出:“长青,你可知罪!”
长青道长惊喜,终于灵验了,赶紧叩头,说道:“知罪,知罪,不该懒惰,让这屋子脏乱不堪!”
铁像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哪是懒惰?分明看不起我这小判官啊!神帝面前香火不断,我这里整年不见烟火,还让我替你顶破椅子,狗眼看人低,拿我不当回事啊!求着我了,才来磕个头,像话吗?”
长青道长羞愧不堪。
判官越说越气:“上次闹灾,是不是想拿我法身铁像去换烧饼吃?”
长青道长大惊:“这您也知道?我就随便想想,可没真那样做啊!那不是饿极了没办法吗?”
铁像板着脸不再说话,长青道长心死如灰,看来这判官爷小心眼,不肯伸手相助了。
一片红色花瓣飘来,围者判官铁像飞绕不停。铁像终于又开口:“既然神帝为你说情,这个忙我终究要帮的!长青,你张开嘴!”
长青道长赶紧张开嘴,一股黑气从铁像头顶飘出,飞入长青道长口中。长青道长身子一震,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神情大变,威严刚猛,不再有一丝颓唐破落气!
“长青道长”站起身,走出西厢房,一步一踱地迈进东厢房,气势沉猛迫人。张永三想跟进,黄发老太太急忙摇手止住。
牛头马面和王土地正愁眉苦脸的想对策,“长青道长”进屋,看看躺在床上的鸦儿,问牛头:“想出法子来了吗?”
牛头晃晃脑袋:“道长,难办啊!”
“长青道长”咳嗽两声,慢慢说道:“我觉得这事情啊,啊,应该给判官老爷说一声嘛,当初救灾的七百银元也应算作这孩子的功德,既有善举,地府自当赐给阴德……判官老爷可英明的很啊!”
马面夫人眼尖心细,瞧出这“长青道长”神态迥异。再说,王土地提起过,七百银元是高鸦儿瞒着长青道长捐献出的,这位“长青道长”如何知道?还有这两声咳嗽,怎么听都像判官老爷腔调。
马面夫人急忙躲到一边,不敢言语,屡屡向牛头递眼色,可怜的牛头浑然不觉。王土地也瞧出端倪,低着头装瞌睡。
牛头对“长青道长”说道:“鸦儿这事可别给判官提,那老家伙脑子缺根弦,分不清好歹!”
“长青道长”怒容满面,又很快平息,满脸堆笑地问:“判官老爷,不,那老家伙脑子怎么个缺弦?你倒说说!”
“啊,想起来就生气,我给你说,这老家伙架子大,摆官腔,还爱训话,时不时把我们这些大鬼小鬼喊到一起,啰里啰嗦,胡诌八扯,一讲就是七八个时辰,烦得我们只想掐他脖子揪出舌头。更可恨的是,这家伙专门爱挑我们歇工的时候集合训话。七月十五那天,地府放大假,阳间烧纸送钱的多,我们下去捞点零钱,喝喝小酒,有情人也见见面,多好啊。他偏偏挑这时候把我们整到一起,听他胡扯,一扯就是一天。等他讲完了,阳间的纸钱早被抢空了,灰渣都不剩,情人也跟别的鬼跑了!你们说,这老家伙是脑子缺弦不通人情!”牛头气愤愤地说。
“长青道长”眼中黑光闪动,脖子涨得比脸还粗,说道:“你再说说,这老家伙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牛头不吐不快,继续说道:“判官大老爷好大喜功,最爱瞎折腾。上次去天宫观赏歌舞,受到启发,回来以后,就折腾开了,在地府里开展赛歌会!说什么要提高鬼情调,陶冶鬼节操,展现鬼魅力,要让鬼话不再骗人,让死亡不再恐怖,让地府不再阴森,黄泉之下,依旧是泱泱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