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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饥灾卖门

又煎熬一月,津门县依旧未有滴雨落下。骄阳炽热,地无余湿,河断井干,高粱粟豆无不焦枯。夏粮已经绝收,秋粮难种,民心慌乱,粮价一日数涨。原本二十六文能买高粱一升,后涨至九十文也难买到一升。鲁西地区多旱涝,地弱多含盐碱,小麦玉米产量低,农民多栽种抗旱耐劳的高粱,也多以此为食。

到了中秋时节,依旧焦热。普通百姓家中余粮早已耗尽,树皮草叶吃光,骨瘦如柴的饥民四处乞讨,津门城中,典妻卖儿者,随处可见,甚至有人把儿女白白送于别人,只求有一口饭吃。官道上乞丐成群,路边时续可见饿毙尸首。

再过半月,境况更惨。流民盈野,盗匪丛生,饿殍横陈以至阻路难行。加之又起瘟疫,染病的人先是红疹遍身,肚子鼓胀,后高烧吐黑水,短短几天内亡去。

沙河附近到处都是野狗,先是刨吃死尸,狗眼红涨,穷极凶恶,后来连活人都敢咬,以至于单人不敢出行。此处的老人多不食狗肉,就缘于此。

乡绅富商见如此惨况也是心惊,自发赈灾,聚粮舍粥。然而灾情烈绝,粥厂还没有开锅,灾民山崩风卷而来,锅倒棚塌,践踏而死不计其数,血污狼藉。豪绅们焦头烂额,来不及收拾残局,跑回家去把大门紧闭,咒骂县府袖手旁观,草菅人命。

津门县城中饥民哄抢硬夺成风,即将饿死的人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大户人家都加雇人手,持刀枪看家护院。有上海商人来售卖汉阳铁厂生产的单发步枪,价值高昂,一支枪加子弹五十粒,需银元七十块,然两天内卖出上百支。

津门县志中对这次大灾有十个字的记录:凶旱,恶疫,禾枯,粮尽,惨绝。

民间流传“想起民国第二年,两眼擦不干。”的俗语。

也有一位金发碧眼的记者访问过此地,记下了当时的惨况:灾民提着篮子,不顾危险 爬上枯树上摘叶充饥,而树叶几乎早已被捋光了。成千上万灾民流涌县城觅食。饥民多半是老弱妇孺,衣衫褴褛,孩子们则**全身,骨瘦如柴,举目可见饿殍死尸,盛传人相食!

天祸汹汹,更恨人祸。七月间,省府已经下拨赈灾粮,小米六千余石,杂粮两千四百石。

原来的津门县衙已经改作民国县署,县知事为王仲源,时年38岁,曾经留学东洋,阴鸷贪暴,肆无忌惮。灾情紧急,民众嗷嗷待粮,他却把小米扣留,高价转售,用米糠代替救灾粮,分发民众,大发横财。

民众饥饿已久,胃肠薄弱,米糠粗糙,下咽后,肚肠破损,便血不止,死者更众。

此时,天齐庙也断了粮。沙地里种植的白薯番瓜被人抢掠一空。周边的大树都被人剥去树皮,磨碎后,充做口粮。只留下一片白森森的光杆,那情景甚是吓人。

长青道长饿的两眼发灰,五指如鸡爪,肚皮下垂宛如空粮袋。高鸦儿更是瘦弱不堪,走路也得扶墙,脸颊干瘪,胸肋凸出,只剩下一双大眼偶尔转动几下,还有几分活泛气。

两人饿得受不了,狠狠心,卸下正殿的两扇大门,用木车拉到县城变卖换粮。转了一圈,没人愿要。好在一家棺材铺的掌柜见他们可怜,勉强同意收下木门,不过只给八十个铜板。

这年景,也只有棺材铺生意兴隆!

长青道长心疼,三寸厚的老榆木大门,要不是灾年,十五个银元都不换,现在倒好,做了棺材板!

高鸦儿问:“咱卖了大门,就这点钱,以后怎么过呀?”

长青道长心想,天齐庙也就剩铁铸的判官能值点钱了,好歹也是块铁。

又哑然失笑,都贡佛贡菩萨的,谁敢往家里搬这位爷啊?真要请了去,家里都成阴曹地府了!铁匠铺也不敢收啊,今天烧熔了判官爷铁像,日后两腿一蹬,去了阴间,判官老爷还不把他送进地狱火炉子里烧上几辈子,外酥里嫩,还能喘气,活活受罪。

两人揣着铜板赶紧跑到一家烧饼铺子,铺子被饥民抢怕了,门窗紧闭,敲了好长时间,才有人响应。按照指点,长青道长皱着眉头从门缝里塞进去二十个铜板,旁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递出两个小小的满是土渣子的菜饼。

高鸦儿嫌饼子贵,长青道长说道:“你就别置气了,掌柜的说了,他家粮食也不多,再过几天,搬个金山来也不卖了。”

饼子分开一人一个,刚放进嘴里。飞奔来一群乞丐,饿狼一样,呼呵喊叫,搂胳膊抱腿,把长青道长和高鸦儿摁倒在地,菜饼被抢走,铜板也没留下。

长青道长嘴里的半块饼子没来得及下咽,也被抠出来,差点连舌头也拽走。

乞丐们得意而去,长青道长倒在地上,满嘴鲜血,双眼青肿,哭嚎几声:“老天爷啊,你可真不让人活了,这是啥世道啊!”任凭高鸦儿怎么拽,就是躺地不起。

一小姑娘鬼鬼祟祟走来,高鸦儿认得,就是当初跟随在郑氏身边的那小丫鬟。

小丫鬟低头瞧了瞧长青道长,撇嘴讥讽道:“这位道爷,这地上可舒坦?”

长青道长闭着眼装死,不言语。

小丫鬟一笑,轻声说道:“快起来,我家太太在那边等你,想吃东西你就来。”

高鸦儿一听有吃的,口中流涎,磨牙不止,咔咔作响,两眼莹莹放光,犹如夜间捕食的饿狼。

长青道长躺在地上,半边脸全是泥土,依旧不搭理。

小丫鬟俯到他耳边说了一句:“太太说,蠢牛拉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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