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外客房的几个小厮起身问好。假石头装模作样地询问秦老头的情形,才听几句便摇头:“这样不成,酒喝多汗必多。去打盆热水来,我替秦大人擦巴脸,算代秦哥儿孝顺。”
一小厮才想说这等事岂能劳动宝二爷,碎银已塞到他手中。
宁府小厮见多识广,别提多识做,估宝二爷是有悄悄话要跟老头儿讲。虽说这有点匪夷所思,但这一老一小是平辈,能搭上话头也难讲,反正主子的事奴才少管。
片刻功夫热水打来,宝玉接过盆,示意他们轻轻开门。进去后,又示意他们关上。
小厮们挤眉弄眼,咬耳猜到底是何事。有那机灵的想到秦钟的容貌,断言:“准是说让秦大爷到家塾附学!”
一语罢,小厮们揽肩贼笑,两府的脏事烂事他们什么没见过?
却说宝玉放下铜盆,打量了一下榻上秦业。
老头儿白发苍苍、白胡稀落,干瘦得好似只剩一把骨头,不知是不是老来骨架缩小,这个头实不似北方汉子,若没缩太多,在南方也算小矮个。
这会秦老头合目而眠打轻鼾,眼皮尤不安地跳动,不知梦到什么。
花了银子的假石头拒绝怜悯,摸出“真言香”点燃,拧了热毛巾替老头擦脸。
秦业立即醒了,宝玉将毛巾一抛自报家门(反正不说也瞒不住),又按住欲起身的老头儿:“别动!我要告诉您老的是丑事,小厮就在门口,别大声。我无所谓,你女儿……先回答我几件事。”言罢一个个问题连珠炮般出笼,坚决不给秦业问他话的空档。
秦业又羞又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五一十回答混账小子,直想把宝玉捏死,偏偏情不自禁先答话,随着问题越来越密集,竟没空转其它念头。
约摸刻余光景,假石头想知道的要事问得七七八八,这时一小厮拍门,扬声叫唤:“宝二爷,老太君找你了!”
宝玉回应了一声:“就来!让他们稍等会!”言罢按灭还没燃尽的“真言香”,盯着秦业压低声道:“我是借口令郎担心你的身体,替他来探你的,你说的事不会外传。”说到这加重语气:“绝对不会传到宁府!我不会告诉……不该知道的人。”(转心眼了,怕秦业起念买凶宰了他灭口,虽说秦业把手伸进荣府下毒不大可能,但他要上学堂,自家的几只长随不像传说中的功夫高手。)
但见秦业眼角直抽凶相毕露,假石头脊背发寒,喊着“来了来了”往门边跑。
秦业撑身而起:“站住!!!”
假石头才不听,麻溜开门。哟,门外除了三小厮还有两个成年男仆,另有一位管事带着几个男仆正往这边跑。
说起来不怪贾母找人,宁府大,宝玉从离席到现在,消失快一小时!
宝玉窜出门躲到仆从后,觉得安全有了保障,笑眯眯对秦业道:“秦大人,我会过来,一是令郎担心您的身体;二是我今天受小蓉奶奶的照应,想着也得尽点心。她带我休息的房间,里头摆设不说比这里精致,却是别致多了,不知秦大人去过没?”
说完他觉得自己善良极了,若对方领会不了,可不能怪他没提醒。
可惜秦业不觉得他善良,两眼鼓凸,直似要生吞活吃了他。这付模样自是令众仆讶然,却也管不得主子的事,赶紧拥着凤凰蛋回席。
途中管事好奇地问秦大人怎么了?宝玉吁叹:“当我是小倌,我通名报姓他不信。也难怪,我去的突兀,还好有你们作证,不然人家要传我非礼老人家。”
众仆大笑,一仆道:“宝二爷是有不妥,干小厮的活计,亲家公岂能不误会?秦大人端方,哪天宝二爷给我们大爷端盆水,大爷定打赏!”
众仆又哄然大笑,管事斥道:“快别胡说,拿爷们说笑,仔细揭你们的皮。”
回到席上,贾母王夫人尤氏等一叠声关心,假石头虚言以对,换来众人连声赞叹。
此时天色已见昏,荣府女眷告辞,逮走与秦种依依不舍的三只包子。
会芳园张灯结彩不便过,马车从将军府大门出,从宁荣街绕道至荣府西角门。王夫人认为儿子今天累了,不让他送贾菌,吩咐一众婆子好生送菌侄孙回家。
宝玉回到自己屋里,终于可以脱下面具,想大笑,竟笑不出——
秦可卿及那夭亡子,是秦业年近半百时,与京城名~妓琴情生下的双胞胎。官员狎妓革职,他只得绕个弯从养生堂“抱养”亲骨肉。会这么做自是因他无儿女。而无子女是后院斗的惨烈,要么没生即流,要么生下养不大。直到他母亲和妻子相断过世,家里才算安定:此时他已是望六之人,对有子嗣死了心,把后院清空了。
年老孤独,小女无母,他终将已过花信的琴情悄悄买为婢,再收房。自此他只有琴情这一个通房,在秦可卿十岁时又得了秦钟。虑及认识琴情的人多,他生恐别人发现,不敢给琴情抬位份,故此秦钟是只比奴仆身份高少许的“婢生子”。
秦业个子小,是他母亲的缘故。秦家是根生地长的京城人,其母是岭南种,他外公做了京官,得以将女嫁入京城官宦人家。
秦家穷也可解秘:秦业的外公人称清官,他母亲没什么值线的嫁妆。秦业前头又有两个嫡兄一个庶兄,后面两个庶弟,他分到的祖产不足一成。就算他自己官至营缮郎收入高些,有那么一屋子妻妾,外加包养并买下名~妓,自己年老后多病,不折腾到穷窘才怪。
没错,就是折腾穷的!秦家是本地人,再怎么没落,至今仍属书香门弟。秦业这一代,阖族只有他入仕,族亲理当巴结,如果不是他花钱太多,各家孝敬一二,不至于精穷。
不管怎么说还是情深深雨朦朦,名~妓修成正果,伴情~郎终老,只欠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