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贾家有摆不完的盛筵,吃不完的酒席,光是生日,“一年十二个月,月月都有几个过生日”。若每有宴都参加,假石头别读书了,和神瑛侍者一样鬼混吧。
故此除了黛玉、迎春的生日特别些他赴宴了,别的都是意思意思,大多由袭人拿主意,派丫环婆子送一份绣品坊之物,连提笔写幅字诌首诗都省了。便是贾母王夫人探春的生日,她们怕耽搁宝玉读书,也是让他做完功课后再去凑热闹。贾政更是“生性好俭朴”,是日照旧查过子孙功课,才携他们赴家宴吃个晚饭。
十月八日是贾珍、尤氏的生日,当初贾珍娶尤氏为继室,多少有生日同一天的因素,觉得是“天作之合”。宝玉自不会去太早,贾政不得不应景,免了当日例行查考。
假石头也没去的太晚,虽然他还没有本事灭了贾珍,却想着方便的话查查秦可卿身世,如果此女并无特别来历,随宁府怎么爬~灰,无非名声难听些,祸害不到他。
午间小歇罢,未时三刻(下午近两点)他便带兰菌两包子往宁府去。
两个小包子已经厌倦胡吃海喝,不大乐意。小宝叔给他们派任务:“不上席,一阵你们在花园转转,目标瑞大爷,若他往姐姐妹妹小媳妇跟前凑,搅了!”
兰、菌立感责任重大,贾瑞什么品性他们没法不了解,儒司塾就这么一个孤孙,得帮忙看住,免得该长辈行差踩错!至于怕贾瑞因丢人现眼、会被儒司塾暴打一顿,十天半月无法来学堂,他们的方便小门开不了……这种事有吗?
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散步的好时光,三人没要轿子,没惊动长随们,仅带了守在门外的茗烟扫红锄药墨雨四只机灵厮。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去的这么早,婆子们以为他们在自家玩,丫环们没得宝二爷之令不敢跟着。
七只包子一路装成戏耍,溜溜达达至北角门。
这儿过去就是宁府会芳园的角门,喧闹声隔街传来。门子们便没拦,只将小主子送至对街角门,交到宁府仆人手上。
贾珍奢糜,会芳园是他日常寻欢作乐之处,厢庑游廊精巧别致,满园花草争芳斗艳,山石奇诡树木葱葱,小径条条通幽处……
宝玉头回入红楼见过“大世面”,侧耳一听:好家伙,男女共席!
这代表荣府女眷还没到,或者已告辞。马拉个巴子,男优女伶齐陪酒,混合双打呢,太不适合未成年人。
略一沉吟,他命领着他们的男仆悄悄往尤氏及妾侍们呆的地头走。
七只包子加两个成年男仆,再怎么悄悄走也被人注意到了。
一位管事赶着迎过来,笑言:“宝二爷、兰哥儿、菌哥儿不用慌,府上二老爷业已醉酒更衣了,且随小的上席。”
一个小媳妇笑骂:“少嚼蛆,他们才多大点子,况宝二爷向不喜臭男人!随我来,姐姐妹妹们在那边。”又唤小厮,让他们带茗烟们去吃果子。
宝玉默默跟随,贾菌是个灵醒角色,悄咬耳:“像家宴,没族亲,走吧!”——不会有他们的目标贾端。
宝玉心道又不是大生日,除了撇不开的荣府,贾珍只会请合他口味的客人。一边回以悄语:“若没人知也就罢了,都已过了明路,走了失礼。”复扬声:“这位嫂子,我们走路过来的,脚都酸了,找个安静处给我们歇歇,开晚宴时再给珍大哥哥尤大奶奶拜寿。”
小媳妇看他们额角带汗,连声道好,让人去请秦可卿的大丫环瑞珠——公婆过生日,里外自是儿媳打理,这点子事不必扰当家奶奶。
四人继续前行,不一会秦可卿亲自袅娜摇曳而来,后跟大帮丫环婆子。此女心思细密行事“极妥当”,是贾母跟前“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人”,她想老太太的心肝悄悄跑来,出点小不妥大不妙,必得照应的妥妥当当。
但听她笑吟吟道:“就知宝叔不喜嘈杂,早为宝叔收拾了房子。兰哥儿、菌哥儿,可跟你们母亲说过了?要不要嫂子着人去说一声?”
贾兰、贾菌连称不用,趁机敬上各自来前写的贺联,打谱告辞。
宝玉一手拽一只没义气的小混蛋,训斥:“叔平日怎么教你们的?给长辈庆生定要亲自磕头送礼!小蓉奶奶,你也不用忒地去说了,一阵我们歇过劲,给珍大哥哥、尤大奶奶磕过头便走。你打发一辆马车,我自会送他俩回家,向来他们和我一块读书到近酉时(下午四点多)才回家。”
秦可卿连称“宝叔行事周全”,带着他们出了会芳园,至上房某内间。
此房铺设华丽,又有股子书房的味道。墙上贴着西汉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刘向少时苦读的《燃藜图》,图中神人吹着杖头火,替独坐黑夜诵书的刘向照明。
贾兰目露敬仰,贾菌不以为然:“神人没来时他捧着书如何看?做样子?”
宝玉手指画两侧的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都敢说,仔细司塾打板子!你们就在这块歇着,我代你们去磕头。”
丫环婆子们掩口失笑,宝玉昂昂然拎了三份小礼品出房,往会芳园去磕头。
没行多远,尤氏匆匆而来。她管不住贾珍不代表是个傻的,荣府二老爷何等看重宝玉,若让宝兄弟上那种席面,政老爷肯定会记恨在心。当下笑言:“你珍大哥哥已是醉酒更衣了,自家人没那许多的讲究,磕头免了,礼拿来!蓉儿媳妇,且带你宝叔去歇着,一阵老太君她们过来,再请宝叔上席饮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