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原本应该是寂静无声的撷芳院中灯火明亮,侍女们来来回回,手中都捧着被子或是小碳炉,在上房处进进出出。
燕云眸中都是焦色,隔着纱帘也瞧不见里头的样子,面上还是镇定地安排着人在屋内放下小碳炉。
郁棠嘴唇惨白到毫无血色,整个人彷如掉进了冰窖一样,哪怕是屋子里已经远超常人耐热的温度,可她的体温却丝毫不曾回暖。
“郡主,郡主……”
奉月连忙翻出了药丸,想要给她喂进去,却发现她家郡主咬紧了牙关,根本不肯张嘴。
奉月见状,一下就红了眼,心急无门,只得低声哭求:“郡主,奴婢求求您,别撑了,用药吧!”
听到里头奉月的话,燕云的心也一下都提了起来,她不敢闯进去,只得在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像是再等什么人一样。
郁棠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寒冰冻住,冻得她整个人都失去知觉。哪怕是她看到自己的双手死死地抠住床沿,可是她好像对这个动作失去了掌控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力量和触感。触感消失的可怕,让郁棠生出一股子彻骨的寒意来。若是这时候有人拿刀砍了她的手脚,只怕她连痛是什么滋味都不晓得。
眨眼的功夫,里头又安静下来,燕云的心却更加担忧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她面上的镇定愈发稳不住,隐隐有破裂的痕迹。直到她看到郁旸带着一个身穿青衣的青年男子来的时候,眼底终于浮现了曙光——
“鹤山公子!!”
郁旸看到燕云的神色,立即就加快了步伐,身后的鹤山也跟着直接进去。
鹤山看到屋子里摆满了小碳炉,门窗紧闭,当即皱了皱眉,道:“撤掉一半的小碳炉,开窗通风,其余的人都退出去。”
燕云迟疑了一下,想说郡主怕冷,可郁旸却立即便下了命令:“照鹤山说的做!快!”
有六郎君的话,侍女们也不敢耽误,立刻搬走了一半的小碳炉,开了窗,又退了出去,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奉月和燕云两个侍女。
鹤山撩l开纱帘,只看见郁棠面色发白,双手紧抠床沿,整个人无力俯下,止不住的颤抖。他立刻上前,借力拉开了郁棠的手,强行诊脉。
郁棠虽眼见得鹤山为自己诊脉,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眼底,却根本无法感知他的动作轻重。心下一急,嘴唇都被她咬破,血就这么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鹤山抬眼飞快看了她一眼,手上更是火速打开医箱,取出银针,稳稳落在郁棠的手上,这才一下卸掉了她手上的力道。只是这样一来,郁棠便没了力气,往后跌在了棉被上,面色尚不见好转,还带着嘴角血迹,看着格外凄美。而那双眼睛却又亮得很,不像是应该出现在一个久病之人的身上。
同这样的一双眼对上,鹤山下针的动作几乎是不可见的微微一滞。
“阿棠如何?” 郁旸上前一步,眼神里的着急都要化为实质。
鹤山定了定神,又抽l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头也不回地说道:“尚可。”
郁旸还想再问,可看到鹤山还在施针便又自觉地闭上了嘴,一眼不错的看着鹤山下针,哪怕他根本看不懂。
约莫几息之后,郁棠终于有了些说话的力气。
听见郁棠呼吸趋于平稳,鹤山看她,问道:“感觉如何?”
“尚可。” 郁棠即便是能开口说话也很虚弱,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问:“若刚刚,你不来,我不服药……”
鹤山看着她虚弱却并不娇柔的模样,抿了抿嘴,脸色有些臭:“若我不来,你也不服药,便你忍得过去就过去了,忍不过去也就忍不过去了。”
郁棠沉默了一下,竟笑了:“我这条命得来不易,怎么会忍不过去。”
郁棠的话让郁旸脸色尤为难看,想说她几句,只是看着她这副模样又不忍心了。
鹤山拿起原本剩下的药,又看了看郁棠,低声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传信回来了,应当是这月便能返回京城,信中也说他得了一方,说不准可以治你的病。”
听到这句话,郁旸和奉月燕云几人都高兴起来,唯有郁棠神色不改。
鹤山也不多说,她的性子素来如此,不太喜欢表露自己的情绪。只是……鹤山多看了郁棠一眼,她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病能不能治好,又或者……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听厌了这种话。
其实郁棠心里也不是毫无波澜,只是她已然不敢满心期望了。
若无满心欢喜的期盼,便不会有彻底的心灰意冷。
鹤山和他师父都是医术超群之人,这么多年也只能暂缓她的寒症。久病之后,郁棠便也不再期盼自己还会有痊愈的那一日了。可只要能多活一日,她便不会轻易放弃。
知道郁棠心里有心结,鹤山也不会多劝,给她更换了新的药和药方:“你若不想吃药丸,寻常的汤药还是要吃的。三日一副药,别自作聪明地换我的药。”
郁棠倚在靠枕上,微微笑着点头,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对于后一句话,她面色丝毫没有半分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