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路上出现了五个挑担人。他们肩挑重重的箩筐,边走边擦汗,向兵营走去。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走在最前面,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瘦高个中年人,后面是三个年轻人。走在最后的一个年轻人个子不高,看起来也不算健壮,但他挑担走路的样子却轻松自如,林春秀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干农活的能手。
快到兵营入口时,瘦高个中年人“哎哟”一声,被什么绊了一跤,他的箩筐也歪倒在地上,筐里的东西倒出来,洒满了一地。他的同伴都停下来,放下担子,帮他收拾地上的东西。
猛然间,林春秀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从沙丘的背后跑出去,冲到那些人的中间,跟他们一起捡地上打翻的东西——那是刚采下来的新鲜芦笋。那些人只顾忙着捡芦笋,没拦她,也没问她是谁。
等把所有芦笋都捡进筐里,林春秀突然抢过那瘦高个中年人的扁担,挑起担子就往兵营里走。
“哎,你要干什么?”瘦高个中年人着急地喊了起来。他迈开步子去追她,但没跑几步,便停下来。他刚才摔跤时把脚扭伤了,走起路来疼痛难忍。
胡茬脸中年人对他小声说:“我看她不像坏人,就让她挑吧。你到海边去……”他扭头,大声对其他人说:“大家挑担快走,赶上那小妹!”
他们四个人挑上担子,大踏步向兵营走去,不一会儿就赶上了林春秀。到了兵营入口,两个卫兵,一个高,一个矮,从岗哨里跳出来,用上着刺刀的步枪拦住他们。
高个子卫兵扫了一眼林春秀,问胡茬脸:“她是谁?上次怎么没见过?”
胡茬脸忙赔笑道:“老总,她是我侄女。本来是用不着她的。你们也看到了,刚才我的一位兄弟摔了一跤,扭伤了腿。”
“把东西都倒出来,我们要检查!”矮个子卫兵命令道。
胡茬脸笑道:“老总,是不是风声越来越紧了?怎么连我们都不相信?”
“少废话!”矮个子卫兵喊道。
“好说!”胡茬脸笑着放下他的担子,把箩筐里的芦笋全部倒在地上。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芦笋倒出来。
两个卫兵上前,用刺刀在各个芦笋堆上扒来扒去,折腾了一阵后,说:“行,装起来,挑到伙房去。”
他们把芦笋装进箩筐,把担子挑在肩上,在胡茬脸的带领下,往右边一拐,向伙房走去。
其实,这五个人是一个为解放军搜集岛上情报的侦察小组,其中四人是长期潜伏在东山岛的我地下党员,一人是解放军侦察员,叫卞天祥,就是那个走在最后的年轻人。胡茬脸叫王世达,是侦察小组的负责人。他们利用给国民党守军送蔬菜的机会,还发展了国民党军的一个伙夫——出身贫苦渔民的林新木。林新木虽然不能接触军机情报,但是,他从伙食供应数量的变化,就能推断出部队人数的变化。长官下连队视察,连长都要伙房准备好酒好菜招待。从酒菜的丰盛程度,他就能断定来的军官的级别。林新木已经为他们提供了不少情报。同时,林新木还利用同乡关系,新发展一个姓孙的团参谋。
王世达挑着担跨进伙房,不见林新木,却看到一个油头滑脑的家伙。他马上预感到林新木已经出事。
王世达的预感没有错。昨天,孙参谋将一份紧急情报交给林新木后就出事。接到情报后,林新木非常机警,很快按照事先与王世达约定的办法,将情报藏好。这样,就算自己出事,王世达送蔬菜来时,也能自己取到情报。果然不出所料,晚饭后,林新木就被宪兵带走。
等他们五人挑担进了伙房,那个油头滑脑的家伙便不停地在他们中间来回打量。王世达使自己头脑镇静一下,笑着向那家伙走过去,说:“长官,我们把芦笋送来了。”
那家伙冷笑两声,阴阳怪气道:“是嘛?过过秤吧。”
“长官,您今天怎么这么客气?往常一担就算100斤。”
那家伙把脸一沉,喊道:“叫你过,你就过。是我不放心你们!”
“行,就按长官您吩咐的办!”王世达说着,挑着担子往大挂秤走过去。大秤就挂在账房边的房梁上。他边走边扫视挂秤旁的帐房窗台。林新木曾跟他约定,如果自己出了事,就会把情报放在账房窗台上的油灯里。王世达扫了一眼那盏油灯,油灯的灯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不是上次他见到的那根柔软的粗纱线,而是一根用用白布搓成的布条!他会心地微笑了一下,向其他人招了招手,道:“弟兄们,都把担子卸到这边来,好过秤。”
那个家伙扶着秤杆,让王世达他们把一筐芦笋挂到秤钩上,然后移动秤砣线,称好后,转身向着账房窗台,记下重量。就这样,芦笋一筐筐地过秤。还剩下最后一筐。一个年轻人把箩筐抬起往秤钩上挂。王世达向他使了个眼色,年轻人装着挂空的样子,一松手,箩筐砸到地上。他伸手装着急忙扶箩筐的样子,却顺势把箩筐一推,箩筐歪倒,一筐芦笋便倒满了一地。王世达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年轻人的衣领,把他推到帐房窗台旁,骂道:“你个毛手毛脚的崽子,难道几天没吃饭啦?”
那年轻人挣扎着,王世达举手就要去打他耳光,可一手却打在油灯上。只听砰的一声,油灯砸到地板上摔个粉碎。“啊!”王世达故意惊叫一声,放开那年轻人,屁股冲那伙夫,弯下腰去看那油灯。他敏捷地将灯芯从灯头上扯了下来,攥在手里。他抬起头,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向那个伙夫赔礼道:“我该死,我该死。我们陪,我们陪。”
“好!你们今天这五担芦笋也就值这盏油灯。”那个伙夫奸笑道。
“你!你简直就是强盗……”年轻人喊着,就要冲过去,却被王世达拦住。王世达向那伙夫赔笑道:“长官,您给个午饭钱吧?”
伙夫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往地上一扔,道:“滚吧!”
王世达捡起那几个铜板,挑上空箩筐,转身往外走。
林春秀一直手握扁担,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她胸膛起伏,眼里充满仇恨。她真是不明白,这个身材高大的王世达,为什么要向这些匪兵们低三下四,连一点渔民的气概都没有。她见王世达出去,也挑上箩筐往外走。其他几个人也挑起空箩筐,愤愤不平地往外走。
他们刚走出伙房不远,一队端着枪的匪兵跑步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一个军官喝道:“给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