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睡着后,窗台上那支蔷薇居然渐渐开放了,鹅黄色的娇嫩花瓣一层层绽放,露出中间淡绿色的花蕊。有浅淡的光从花蕊里流淌而出,蛇一般缠绕在桌前沉睡的人身上,光芒越来越强,最后光芒中的人影几乎透明。
旁边盘旋着的红色小蛇惊愕的游过来,想要触碰到那团光,却扑了个空——光芒转瞬即逝,像是散开的漫天萤火,一眨眼就消失了。
其中的人影,也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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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梦中突然从高处下坠,心里又恐慌又紧张,然后在落地的前一秒钟突然惊醒。
所以当我梦到我开始下坠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害怕,还抽空按住了自己乱飞的头发——然后下一秒,我一屁股坐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一瞬间,我热泪盈眶。
【妈的好疼……】我伸手捂着尾椎骨,哭的稀里哗啦,【我已经是个半身不遂的废蛇了……】
然后我才后知后觉看清周围的环境,一瞬间我的眼泪都被吓回去了。
白色手工羊毛地毯,纯黑色大理石地面,红木镂空雕花楼梯扶手,银边暗绿色水波纹墙纸,垂挂式流苏水晶灯,这……这不是蓝楼吗?
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一遍。
还是蓝楼!
我又使劲儿使劲儿揉眼睛,再看。
还是蓝楼?!
我一脸茫然坐在客厅进门的过道上,面朝着二楼楼梯,客厅没开灯,光源来自二楼楼梯过道。
我扶着墙哆哆嗦嗦站起来,有一种随时都要晕过去的虚脱感。
【有人吗……】我弱弱叫了一声。
其实我心里是抱着我能遇到里德尔的想法的,所以我直接用了蛇语。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即使是凤凰社的埋伏,我能死在蓝楼也知足了。
没人回答。
我扶着墙走进客厅,靠墙站了一会儿。客厅很暗,黑色的天鹅绒窗帘拉得紧紧的,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空气里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清冷蔷薇香气。
我伸手想触摸墙上的照明魔法阵,然后——我碰到了——另一只手?!
一瞬间,灯光大亮,客厅那盏十二枝长流苏水晶吊灯光芒全开,闪的我眼前一片花白,隐约中看到面前一个黑色的身影——我想都没想,蹬着墙侧身跃起,狠狠一脚踹在对方身上!
对方反应不及,被我踹的倒退几步背撞在墙上,倒抽一口冷气。
我借着踹他的力道在空中凌空扭身——这时候就显示出蛇妖的腰有多么优秀的柔韧性——然后旋空转身,轻巧而迅捷的落在客厅长桌另一头。
“嘶……”对方揉着腰说,“力气不小啊。”
我直起身子,站在长桌上俯视着那个人。
修长完美的身躯和四肢,黑玉鸦羽般的头发,古希腊雕刻般的英俊脸庞,唯有眼瞳不再是血一样的赤红,而变成了暗红,仿佛那些过往的生死与杀伐都沉淀在了瞳孔最深处,显出一种幽暗的隐晦锋芒。
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也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是那位曾经的王啊——即使现在沦落到世间十方无处容身、不得不韬光养晦,甚至可以算是身败名裂、江山易主的落败境况了,可他灵魂深处那种睥睨一切的凌驾者姿态,却还是从那些我所熟悉的细微动作里,清晰的显露出来。
在他再次开口前,我弓身蹬着桌面朝他闪电般扑了过去,魔杖尖锐的前端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刀锋般的白光!
——不过是一瞬间,我们一寸寸接近,近到我几乎能看清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在鼻翼边留下的阴影。他脸色极其白,有一种不似人类的透明感——然后,我手中的魔杖朝前一推,手上传来利器破开肌肤骨肉的阻腻感!
一击得手,我毫不犹豫松开魔杖,在他身后的墙上一蹬,再次接力落回桌面,顺手抽出了骨扇。
里德尔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下了我的攻击。他垂着头捂住左腹,指缝间露出我魔杖的尾部——魔杖前段四分之三的部分已经全部没入了他的腹部,露出的月白色杖尾被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染的血色淋漓。
“这就是见面礼?”他轻声问,“在我们一别十年后?”。
【十二年九个月零一天。】我冷冷提醒他,【里德尔,已经快十三年了。】
里德尔两指夹住我的魔杖,想要抽出来,又痛的直抽气。鲜红色的血不停的从他指缝里流出来,把他苍白的修长手指染的一片狼藉。
【痛?】我笑起来,【不及当年万分之一。】
他也靠在墙上低笑起来,“恨我?”
我没回答,慢慢恢复到面无表情。
“不对。”他自己回答道,“你不但不恨我,反而——”
【别装了,】我打断他,【我刚刚根本没捅到你。】
里德尔愣了愣,然后歪着脑袋笑起来,带着一点恶作剧的戏谑。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两指夹着我的魔杖抽出来,在空中抛了个花又稳稳接住,然后点了点魔杖,那些血迹都消失了。
【别忘了我的本能,】我说,【一点血腥味都没有闻到,肯定是幻咒。】
他仰着头看着长桌上的我,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满意神色。
【很好,】他轻声说,【你还是你。】
【可惜你不是你了!】话音未落,我唰的展开骨扇,扇缘锋利的边沿在空气中仿佛刀剑划过般铮然作响,电光飞溅间,一道雷霆凭空而落,朝他骤然劈去!
里德尔神色波澜不惊,轻点魔杖,白色屏障出现,挡住了那道雷电。
【还在生气?】他说,【生气什么呢?让我猜猜——是生气我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找你?】
我跳下长桌,脚尖顺势一勾旁边椅背,把一把又沉又大的檀木扶手椅朝他踢飞过去。他轻而易举的用魔杖挡开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椅子只是干扰,接下来我直扑了上去,一把把他直接按翻在地板上!
【说!为什么!】我骑在他身上,用膝盖压住他的腹部,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把锋利的骨扇抵在了他的颈侧动脉,恶狠狠的问。
他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半晌,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语气轻柔,【别哭。】
随着他的话音,两颗大大的泪珠从我眼角啪的坠落在他的脸侧,又滑落进他的鬓发。
我居然……哭了。
我使劲儿晃了晃头,想要把眼泪憋回去。随着我的动作,我脖子里的链子滑出领口,作为链坠的那枚银环在空气里划出一道银光。
他轻而易举捉住了那枚乱晃的银环,目光落在上面,带出一点晦涩的神色。
我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比如解释十多年前那件事,或者道歉请求我原谅——但是我都想错了。
他手上用力,拉着链子往下拽,我不得不随着他的力道低下头——然后我连忙挪了挪手上的骨扇,避免动作中划伤他——感受到我的动作,他低声笑起来。
我的胸口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他一笑,胸腔的震颤几乎直接传到我的心口。
我烫伤似的躲开了。
他一瞬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被他直接拽的垂下头——然后,他隔着那枚银环,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嘴唇。
他的低语几乎是直接吻入了我的唇间。
【我回来了。我的纳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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