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王乱世、北燕南侵结束后,大魏朝廷损失了不少老臣,是以本朝中兴以来,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臣子极多。
闻人清钟便是其中之翘楚,作为乐丞相的门生,才干出众的他年纪轻轻便半只脚踏入了文渊阁的大门,他在哪个衙门,哪个衙门便焕然一新,唯一的问题是,他热爱结党营私。
别人是贪,他是热爱。
就好比派他去经营一个烂摊子,他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个烂摊子的利润翻倍、翻十倍,但他要从里面捞八成好处,而且别人还抓不到他的把柄。就算给他弄进牢里去了,过一段时间又会发现这个衙门离开他之后就又迅速成为了烂摊子。
所以本朝皇帝图他的才干,又不想让他势力坐大,每隔两年就让他换一个衙门干活,并且派他的政敌盯着他交接,免得他在一个衙门久了就开始搞事情。
那个政敌曾经就是夏洛荻,不算这份恩怨的话,论理她得叫他一声师兄。
……大爷的,按理说都察院一到秋末就是最忙的时候了,今儿又不轮到他休沐,都不干活的吗?
夏洛荻一边撒甘露一边如是想着,很快齐王便解答了她的疑惑。
“……你还提那姓夏的!”齐王本来还在悲怆中,见他一提夏洛荻,顿时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陛下这事办得荒唐,昨日我等本就该百官联名请求处置了这妖妇,都快压过刑部那帮顽固了,三法司就差你这都察院一本,你却突然告假!让本王在同侪面前好没面子!。”
闻人清钟笑着说:“王爷,我又何尝不想,可陛下逼着我给家中老狗休丁忧假,一休就是半个月,如之奈何?”
“陛下近来真是越来越荒唐了……”作为皇帝的皇叔,齐王抱怨两句自然没人敢说他什么:转头看见兰音师太目光宁静地看着他们,道,“一些红尘俗事,师太见谅。今日师太本为主持法会而来,本王那侧妃不懂规矩,竟劳驾师太亲自到此,实在无礼。”
人群后面的侧妃柳氏脸色一白,连忙致歉。
“无妨,乃是贫尼因见府上有此噩耗,故特为王妃往生极乐、祈福纳祥,殿下不介意便好。”兰音师太余光掠过夏洛荻的背影,道,“法会将开,我等不再多叨扰,这便前去准备了。”
夏洛荻低着头来到兰音师太身后,正要跟着一起离开时,齐王身后随意踱步的闻人清钟却突然出声。
“师太留步。”
兰音师太回头道:“施主有何事?”
“适才可有谁来过王妃卧房?”闻人清钟半蹲在地上,伸手撩起一串通往王妃卧房处用于隔断的琉璃珠帘,狐狸一样的眼睛看了看四周,“这珠串上为何有血?”
啧。
夏洛荻刚才被乌木小人上的不明银丝线割伤的手指蜷了起来,刚才出来得匆忙,撩起珠帘时留下了血迹。
那琉璃珠帘密密麻麻的,别人打着灯都不一定注意到,但她这个狗师兄的眼睛就是这么毒。
“嗯……血还是新鲜的,没有异味,想来也不是禽鸟牲畜之流。”闻人清钟瞥了一眼齐王,“或许是刚刚有人从王妃卧房里出来。”
又或许,从齐王妃的卧房里带出了些什么。
齐王脸色一沉,看向兰音师太一行。
“师太,有什么驱邪祈福的仪式,非要进入王妃的卧房?”
夏洛荻是奉皇命查案,虽然现在站出来场面难看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宫外发生,最多移交给刑部或大理寺处理——那基本上就是她的老地盘了。
麻烦的是,暴露出来就可能会打草惊蛇了。
齐王这帮人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估计到时案子查起来要难上几分。
就在夏洛荻稍有意动想要出来担责时,兰音师太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挡住了她的身影,刚念了句“阿弥陀佛”,突然外面一阵骚乱,隐约有王府家丁的怒吼。
“哪儿来的小贼!卫兵呢?拿下他!”
“拿、拿不下啊……这贼子太快了!”
一阵喧哗间,齐王等人从齐王妃住处出来,刚一出门,就见王府里的护卫围在假山四周十分愤怒,而在假山顶上,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见了这少年的面容,齐王一怔,接着便怒道:“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
“殿下息怒。”身后的闻人清钟慢慢走出来,解释道,“这位,是我那同门,夏大人的犬子。”
夏大人家逆子的事,全炀陵城皆知。
此子不爱读书,却很有武学天分,曾被夏洛荻逼着去考武举,一下子便拿了鼎甲,本来也算是有功名在身的,可就在安排御前殿试前夕,陪他家老仆出来买菜,路遇户部尚书家的王公子仗势调戏民女,停下来刚看了一眼热闹,被王公子发现他比民女长得好看,企图一同调戏,便丢了菜篮子,当街暴打王公子致其濒死。
事后,得了好几篮子围观百姓们热情赠送的菜回家,就被刚放衙的夏大人拎去了大理寺入住了。
“哈?”齐王一挑眉,很快便冷笑出来,“本王还道哪一路的不速之客,原来是犯官之子,怎么?为父……不,为你那滑天下之大稽的干娘报仇来了?”
比起在王妃的丧礼上受到的冒犯,他倒是更想看看这个政敌的儿子气愤的样子。
不过未能如他所愿,睚眦一点也没有像被激怒的似的,向手上托着的请柬吹了一口气,任请柬飘在了齐王脚下。
“并非不速之客,该是齐王殿下府上的家丁不识字,自己府里发的请柬也不识得。”
啧,这逆子。
夏洛荻原本迈出门的脚又收了回来,掐指一算,发现今天还真的就是这逆子刑满释放的日子。
就不能晚点再放人吗?哪个白痴这么勤快跑去接他?
夏大人在脑子里捋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最终锁定了一个觊觎她家夫人的贼人。
裴谦全责。
“……贵府有丧事,我就先打扰到这儿,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他。”睚眦从假山上轻轻跳下来,周围的卫兵一下子围上,他丝毫不怕,看向闻人清钟,“师……伯?按辈分是该这么叫吧,听说就是你在皇帝跟前嚼舌根,让我爹进的宫?”
作为一个同样柔弱的文官,闻人清钟看了看愁云惨雾的天色,又看了看师弟家的逆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