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公然这么死盯着这样的一副油画确实不妥,可是,我却怎么都无法将目光移开。那幅油画是那样的真实,我甚至可以看见她眼里病恹恹的迷离,触摸得到她小麦色匀称的肌肉浮凸的纹理。她还是像海报上一样美,可这一次却是一种轻佻桃色的美,看得就连我的手心都微微地渗出汗珠。一直到Gekko刻意地轻咳,才提醒我如梦方醒般地将目光移开。
但是,Big L还是没有出现,我们很快被安顿在了四方庭院里露天的长桌之上,乐队在晚饭前便已经到达,这决不是什么三四人的小乐队,而是配备齐全的整班人马,萨克斯管、大小提琴、长号短笛、高低音铜鼓,应有尽有....
带着白手套的侍者将银制香槟桶推到我们的座前,那里面将漂浮着半加仑的大瓶库克香槟。冷盘和主菜从足十人忙忙碌碌的厨房,传递上了偌大的餐桌。鹅肝,火鸡,鱼子酱,甚至连我也叫不出名字的乳酪,不到一刻钟便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整个桌面。
我和Gekko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从餐桌的陈设不难看出,Mr Big L并没有宴请其他的宾客,而我们显然也不该是他看重的客人。那么也就是说,在我们看来如此奢糜盛大的宴会,对于他而言是每晚必备的普通晚饭。
当然,在Big L来临之前,这一桌的佳肴也只不过是摆设。我和Gekko尽量缓慢地一点点抿着那昂贵的香槟,在寂静的交响乐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说来确实讽刺,虽然Big L一直久居我们头号潜在客户的名单,可我却从未见过他的本人,甚至连声音也没有听过。他那真实存在的巨额财富,足以让我不明就里地替Gekko准备一切他需要或不需要的资料,心甘情愿地将每个周末大段大段的时间断送在他的文案和提议书里。
事实上,他是那样的神秘,以至于我觉得连Gekko,也并不知道他积累这巨额财富的途径,不知道他隐藏在金钱背后黑影里诡秘。
不过说到底,谁在乎这些呢?
已经过去半小时了,来回穿梭的侍者已将冷却了菜肴重新温热了一遍又一遍,连我那已麻木的内心也忍不住开始好奇Big L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他是一个颓废不羁,名声鼎沸的画家?又或者是一个玩世不恭,性格怪异的商业奇才?
原本上好的和牛肉,在无休无止的等待中从粉红一点点变成了干枯的暗色。我们等了那么久,以至于我甚至已脑海里已经构想出了他的出现的那一幕。我幻想着,他的身影会从那漆黑大门里闯入,他穿着昂贵不菲且合身得体的西装,而那西装却被24小时不眠不休的狂欢弄得破皱不堪。衬衣的扣子一直敞开到胸口的位置,领带也早已在脂粉堆中不知丟去哪里,只剩下满身香槟泼撒,口红沾染和雪茄的污迹。
我也感到很奇怪,但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混入了我的想象,我觉得我能看见他的鬓角也被桀骜不驯地高高剃起,而那雪白的头皮里会耀出那一个纹身。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纹身。
终于,在我喝完第三杯香槟的时候,我等到了他的消息。然而,这一次,并不是我构想那样戏剧性的出现,而是一只白色手套的手递给Gekko的牛皮纸信封。那个人告诉我们,Big L今天临时有事就不来了,让我们自己随意吃吧。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听见这样的消息,心中竟泛起无尽的失望。我无力地拿起那纯银的餐具,朝着已冷却的牛扒切去。沉重的餐具瞬间下坠的力量,再次撕裂了我的虎口。咣当一声,银器随着手心鲜红的液体同时落地。
倾刻间,水晶宫殿的记忆再次充斥了我的脑海,我想起那时他每天都陪着我,将所有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切成刚好不用再切的大小,再一块块地放入我的盘中。
眼泪忽然不合时宜地溢满了眼眶。唉,连我都觉得自己很丢人,他最后都对我那样了,而我还是放不下他…
我将头深深地埋下,整个脸庞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可是肩膀仍然忍不住痛苦地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我的双臂触到了温暖的丝制布料,而那跌落在地的刀也被温柔地重新拾起,一个镶金边的白色瓷盘被推到我的面前,里面是整整齐齐切好的牛扒。
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他说“吃吧,手上的伤没好,就不要自己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