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借着喝水间隙,目光略带好奇地向后瞥去,只见王福宁可怜兮兮地窝在墙根,抬起的手貌似不经意地挡住鼻子。
苏老板放下水杯,撸起袖口,启动了第二轮的吐沫星子进攻,在火力全开的前一秒,将一个防烟口罩塞进里王福宁怀里。她动作极快,仿佛只是侃侃而谈前的一个大展臂,制造出了挥斥方遒的声势。
自进屋后,王福宁蹲在角落,看似悄无声息,实则一直在天人交战。
满屋子的呛人烟雾熏得他嗓子疼,眼睛、鼻子也一起不舒坦,而此起彼伏的叫嚷在耳边不停萦绕,王福宁的五官简直是遭受到了全方位的围剿,他恨不得原地挖个洞,地盾逃跑。
他像第一天去幼儿园的小朋友,时时刻刻都在盼望着回家,期待着下一秒会议就能结束,而每一个下一秒又都亲切无比地对他说——“想得美”。
他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坐立难安,想借着上厕所提前离开,可通往自由的门口镇守着两尊面相阴沉的包工头,他们黝黑的脑门上镶着刀刻般的川字纹,与父亲相似的面庞让他不由自主把尿憋了回去。
接过口罩,王福宁挣扎了两秒,一屋子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带口罩太不礼貌,显得很不汉子,但他少男的贞烈没坚持两秒就迅速下线,门口的两位大爷又点燃了一根新烟,还是保命重要。
作为一名设计师,先不说品味如何,苏苏对品质的要求一贯很高,口罩虽小,但和外套一样,必须十分像样。
薄片电机无声地运转,荧蓝色的过滤膜将空气中的烟尘颗粒脱得一干二净,露出清新素雅的本来面貌,在一呼一吸之间,帮助王福宁的鼻子、咽喉、肺叶恢复到初始状态,抖掉了那些趴在他心头的小蚂蚁。
心脏重拾安稳的跳动,王福宁总算是在嘈杂的环境中辟出了一小片澄净的天地,而一缕若有若无冰冷花香也随之浮出了水面,是朵埋在大雪下的带刺玫瑰。
王福愣怔片刻,才意识到,这冷冽的味道正是口罩主人留下的痕迹。
原来,她戴过。
原来,她在意空气是否清新。
原来,她喜欢的是大雪过后清冷的温柔。
雪后初霁,好似有一阵风拂过,彻底拨开了工头们的吞云吐雾,王福宁恍然间才发现,原来苏苏很瘦,皮肤很细腻,脸很小,眉毛很长,眼睛很亮,与其他人并不一样。
她是只落到猴子窝的小孔雀,明明不是同类,却在毫无隔阂地与一群狡猾的老猴子们打成一片,她是这个小窝棚里唯一的小孔雀,唯一的女生。
“女生”两个字似一道魔咒,彻底驱赶走了王福宁心神上的所有躁动,他依旧静静地蹲在角落,点燃的香烟不再让人烦厌,眉间的川字纹也不再让人畏惧,而翘着尾巴和猴子打交道的小孔雀,还挺厉害。
苏苏并不知道,自己的口罩不仅挽救了王福宁的呼吸系统,还挽救了王小哥此刻的精神世界。
她的大脑一直在飞速运转,计算着如何和包工头们交锋,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终于,在她绞尽脑汁,舌灿出最后一朵莲花后,包工头们也抽尽了最后一口烟,勉强同意了她提出的方案。
苏苏霎时喜笑颜开,“啥子机器智能都没您技术硬实,肯定么的问题。”
她毫不恋战,一面握手拥抱感谢各位师傅,一面风风火火地拉起着李德诚和王福宁往外走,好像慢走一步,刚刚商量好的解决方案就又要变动。
王福宁松出一口长气,他还不能适应如此奔放的沟通风格,只是这口气还没吐完,刚迈出小屋,迎面便撞见一群人也在吵架。
工地上吵架是常事,只是如此一边倒的情况却不常见。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抹布似的上衣搭在肩膀上,赤果着上身,一边推搡着一位干瘦的小老头,一边往外喷着吐沫星子,“你他娘的老元,还他娘的说我偷东西,明明是你自己偷的,要不你老守着仓库干什么?”
老元踉踉跄跄地站稳,扶了扶歪掉的眼镜,愤愤地说:“你不要瞎说,我是仓库管理员,不在仓库在哪里,东西明明是你拿过来,我好心让你存在仓库,怎么成了我偷的?我有录像可以看。”
说着,老元打开终端,给身旁围观的人放出投影,只见粗壮汉子扛着一大卷电缆线走进了仓库的门。
汉子面对证据脸不红心不跳,抡起肩膀上的衣服就向老元抽去,边抽边骂:“你他娘的老元!这是你让我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围观的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无人帮助,老元瞬间落于下风,弯着身子抱着头四处躲闪。
汉子占了优势,越发的起劲,手里的衣服抽得四下翻飞,叭叭作响。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腕,汉子猛地回过身,看到的却是一个年轻靓丽的红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