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出租车缓缓降落,在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激起一阵沙浪。
苏苏顶着风沙,率先走下车,她一如既往,荧光红紧身衣搭配同色马丁靴,像根烧得通红的炭棍,头顶的红色马尾是一把窜动的小火苗。
李德诚也从车厢钻了出来,他依旧和苏苏保持高度一致,一身红色,好似圆鼓鼓的面包超人,跟在神器女侠身侧。
面包超人细心地为女侠递上红色防风服,半透明的薄膜材质挺括有型,有效地将苏苏和沙尘分割开来。
新进员工王福宁缩手缩脚地跟在两人身后,是个初来乍到的小马仔,抹着发胶,穿着前一天的白衬衫,一下车就被沙尘裹卷得东倒西歪。
李德诚披上和苏苏同款的防风外套,从背包掏出三顶安全帽,回手扔给王会计一个,示意他赶紧戴上。
好巧不巧,一阵妖风吹过,沙子们仿佛听到了开场舞曲,绕着尚未完工的楼体旋转跳跃,满天满地得飞舞。
王福宁眯缝着眼睛,慌忙在乱风中抓住安全帽,扯了两下打结的扣带,竟然没能打开,正要低头研究,脚下忽地一绊,向前趔趄了一大步,差点扑倒在地。
半截钢筋明目张胆地横在路中间,对于突然出现的少年很是不满,毫不客气地送给他一脚泥。
为了展现工作积极性,王福宁早上出门前特意让保洁机器将小白鞋擦得瓦光锃亮,结果工地上班还没正式开始,就惨遭抹黑,成了小花鞋。
然而,小花鞋并不孤单,这阵妖风过后,白衬衫、黑西裤也沾染上一层薄薄的黄沙,成了裹着黄豆面的驴打滚。王会计头顶屹立不倒的呆毛,也被彻底刮倒,效果比发胶好上百倍。
对比之下,正如苏苏之前所说,他们的外套很是像样,沙过不留痕,连点灰渣都没粘上,干净的如同镜面。
幸好,没走两步,苏老板一头钻进了工地边临时搭建的小屋。几块泡沫挡板拼在一起,一阵风飘过就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勉强算是抵挡住了风沙的摧残。
王福宁低着头,顶着漫天的飞沙扬砾,紧跟着苏老板钻进了脆弱的临时窝棚,沸反盈天的吵闹声煞时如海啸般袭来,将他猛地拍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你大爷,这是图纸上的尺寸吗?”
“你姥姥,就没这个尺寸的料,你要能找到,我管你叫祖宗。”
两个穿着工装的大爷围着一张破桌子,眼看就要打起来,对面披着外套的大叔忙将他们分开,毕恭毕敬地给两人递上香烟,随后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嘬叭两口,悠悠然地开了口:“啊呀,都你奶奶文明点,放屁放得响有什么用.....”
王福宁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气势磅礴的对话,在他不足二十年的有限经验里,说话应是好言好语,彼此客客气气,最恶劣也不过是像老爸那样不理不睬,实施冷暴力。
这种动辄问候全家亲属的交流方式,确实是头次遭遇,他不由得手心冒汗,整个人钉在门板边,仿佛被问候的人是他大爷、姥姥和奶奶。
苏苏和李德诚显然没有这层担忧,两人满面堆笑,在大爷中间坦然坐下。
苏老板拍拍大爷们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我们不是来解决问题嘞,和气生财。”
话音未落,李德诚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还未开封的香烟,撕开包装,恭敬地给桌子旁的每个人递了一根。
两位掐架的大爷抽着嘴里的烟,拿着孝敬的新烟,默契十足地偃旗息鼓,瘪着嘴嘬着烟,斜眼瞅着苏老板,等待她的下文。
不大的小窝棚里,七八根香烟一同燃烧,烟气袅袅,俨然是个香火鼎盛的大香炉,炉里炼着一桌老练的包工头。
王福宁站在他们中间显得十分面嫩,像个走错了门的小童子。
小童子轻手轻脚地挪到苏老板身后,捡了一个空着的小板凳蹲下,空气一般,毫无存在感地观摩起这场不太文明的工作会议。
巨大的图纸悬浮在众人中间,被临时窝棚外的风沙感染了信号,不时出现晃动的虚影。
很快,苏老板就彻底放弃规范严谨的图纸,打开施工现场的三维图,依靠比划和包工头们推心置腹地嚷嚷。
苏苏感觉自己的吐沫星子够把一屋子人淹没,几个包工头却还是边抽烟边摇头,苏老板的吐沫和香烟大有无功而返的趋势。
她正头疼没人接话,忽地听见身后传来几声轻咳,闷在胸腔里的颤动,与乌烟瘴气的小窝棚格格不入。
这里,聚集着一群还在抽烟草叶子的原始人,他们看不上任何精心调配的能量制剂,只认可带着土地和焦油气味的上古烟卷,要用最野蛮的方式振奋他们进化了上千年的神经系统。
这群人喘口气都恨不得可以突破大气层,谁会这么讲究,忍住咳嗽,免得打扰到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