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诚熟练地调出项目进度表,“下次我们要去现场开会,跟甲方再沟通一下细节,他们领导也会来,还要跟施工方确定部分材料......”
苏苏和李德诚岔开话题的水平实在不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想不注意都难。
但恰巧,王福宁不喜欢多管闲事,最擅长选择性眼瞎。苏老板无论是运用了特殊手段,还是纯粹白日做梦,只要不拖欠工资,不违法违规,他就可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在意。
他心里有一条清晰的界线,任苏苏和李德诚如何折腾,他一个穿衬衫西裤的普通人,还是适合老老实实地做个观众。
普通观众王福宁细致地记录下了要做的工作,他需要马上与代理公司对接,梳理好项目的财务状况,业务量不大,只需一周来工作室两三次,完全不会耽误学业。
随后,苏苏将劳动协议发送到他的个人终端,看着上面的数字,算工作时长,王福宁毫不犹豫地签上了名字,把自己卖了出去。
邻近傍晚,夕阳像一张金色的大被子,盖住了山脉,盖住了房屋,盖住了劳作一天的众生,唯独遗漏了躲在工作室里的苏老板。
她带着大大的耳机,趴在制图板前,周围竖起屏蔽干扰的隔板,旁若无人地绘制图纸,从日头高照一直画到了夕阳西沉。
晨间会议一结束,李德诚就出门跑业务去了,留下王福宁一个人在办公室守着苏苏。到了下班时间,苏老板不动窝,第一天上班的小会计也不好意思独自离开。
正在纠结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轻轻打开,苏妈妈探头进来,冲着他微微一笑,指了指苏苏的桌子,小声地问:“一天了?”
王福宁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玩命点头,“嗯,一直这样。”
苏妈妈轻声叹出一口长气,走到苏苏的身旁,径直将耳机摘了下来。
苏苏猛地坐直,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定在了原地。
“休息一下,” 苏妈妈说,“奶奶在等着你们吃饭呢。”
苏苏这才回过神,看了看老妈,又看了看王福宁,“你怎么还没走?”
王福宁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苏苏看着他呆愣的样子竟一下子领悟到了关键,一面起身收拾东西一面微带埋怨地嘱咐王福宁:“以后事情做完就走,不用等我,工作室不打卡,做事情灵活一点哈。”
小会计赶忙点头称是,暗自窃喜地收下了苏老板的下班金牌。
苏奶奶在餐厅早已等得不耐烦,保温餐具里的饭菜被持续加热,看上去已经不太新鲜。千等万等的孙女终于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一身钻石骤然冲垮了老建筑师的品味防线。
而苏苏身后的王福宁,一身规规矩矩的正装,显得又精神又有涵养,苏奶奶忽然觉得,这帅气的小伙子还是不要给孙女糟蹋了比较好。
不过,有再多不满,苏奶奶也只能留在肚子里,私下慢慢消化,谁让孙女向来是水火不侵油盐不进,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一顿饭下来,苏妈妈和奶奶默契十足,没有唠叨苏苏半个字,对自家疯姑娘彻底放弃治疗,焦点全放在了给王福宁加菜上面。
这倒也合了苏苏的心意,别人家的孩子拿走了肯定和关注,剩下来的清净自在才能供她享用。
而别人家的孩子王福宁,此刻却不怎么自在,他感觉胃随时都能爆炸。苏奶奶和妈妈一直在合力给他夹菜,每吃掉一块植物肉,苏奶奶就立马补上新的,苏妈妈则配合地添上蔬菜,直到他的碗里堆起小山,她们才不得不停了筷子。
这时,苏妈妈总算想起了自家女儿,随手夹了一块萝卜塞到苏苏碗里,“多吃蔬菜,过几天是你生日,今年想怎么过?”
苏苏翻了两下萝卜,发现这分明是块姜,于是毫不客气地扔到桌子上,夹起一块植物肉塞进嘴里,含混地说:“不想过。”
苏妈妈点点头,“那就像往年一样,在家里办场聚会。”
苏苏不再作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更大的肉块,咬得咯吱作响,引得王福宁连连侧目。
一顿饭,在苏苏的囫囵吞肉中结束,打扫干净盘子里的最后一点肉渣,她抹抹嘴,揪着王福宁火速离开,到他家里给三象两猫喂食去了。
虫象和山猫们围着苏苏团团转,争抢着她手里的营养罐头,偶尔坐下来哼唧两声,以示撒娇讨好。
王福宁一进屋就瘫坐到椅子上,一面按摩滚圆滚圆的小肚子,一面琢磨着送苏苏什么礼物,虽然苏老板照顾人的方式不大靠谱,但这份心意还是要感谢的,更何况现在她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但上司的品味过于与众不同,为了能够对其胃口,预备拍马屁的王会计只好主动出击,“苏苏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只要不太贵,生日我送你。”
“不用,我不喜欢过生日。” 苏苏一口回绝, “过一次大一岁,有劲吗?!礼物也不要送,我不想收生日礼物。”
少年人的头脑还没有变老的概念,没法对苏老板的苦恼感同身受,只好敷衍地迎合了一声。
“你小时候可喜欢问为什么了?现在怎么不问了?” 苏苏停下喂食的手,刀子似的眼神凌厉地抓住了身旁的少年。
乖宝宝王福宁吓得即刻上线,无精打采的瞳孔立时散发出真挚的光芒,“这是为什么呢?”
苏苏将罐头往地上使劲一扣,愤愤地说:“有没有这种感觉,礼物,别人给你就得收,不收,就是你的不对!”
“好像——是。”
“我偏不收!” 苏苏音调一仰,“生日的时候想起来老子来喽,平时都干嘛去嘞!是不是?”
王福宁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惦念关心一个人又不是只有生日这么一天,但为此就反对人人喜爱的生日礼物,未免有些偏激。
闷不做声的少年一边盯着虫象山猫,预防他们挣食打架,一边时不时地瞥着心情不爽的苏老板,她狭长的眼角高高扬起,红色眉毛张扬跋扈地飞入鬓角,一丝自我反省的征兆都没有。
还没等他梳理清楚劝解的言语,苏苏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天你没事吧?要不要跟我去趟现场,了解一下设计项目初期是怎么发展的?”
“好啊。”
王福宁一口答应下来,他不想过多干涉苏老板的工作,但对建筑项目本身还是很有兴趣的。
苏苏上下打量了一圈王福宁,问道:“有外套什么吗?”
“冬天的?”
“不是,现在穿的。”
王福宁摇摇头。
这个时节,屋外的树木全身挂满了绿油油的叶子,在燥热的空气和虫鸣里挣扎着晃荡出一缕凉风,他有外套,可确实没有适合这个季节的外套。
苏苏顺着山猫的后背捋了一把,安抚了莫名躁动的情绪,“行吧,去现场要配套像样的外衣,之后我送你一件,明天先凑合哈。”
王福宁忽地有点头大,礼物还没送出去,苏老板的礼物却已就位,看来,他是必须花些心思,为这位别扭的寿星,准备一份称心如意的惊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