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老树抽出了一枝新芽,小小一点,却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在满目的黄沙之中,这也能算是一种景色了。
不远处飞来了一只胖麻雀落在了树枝上。看上去这还是一只颇有野心的麻雀,它抬头看了看空中飞过的一行大雁,也有些跃跃欲试地抖了抖翅膀,却最后遗憾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硬件不怎么合适,只能含恨放弃。
李雁行躺在树下,嘴里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忽然一下子发现了那只胖麻雀,顿时精神抖擞,指着它非常没有同情心地笑了出来:“好傻的鸟。”
她今年二十了,长得却跟两年前没什么区别,皮肤仍旧是那种不见血色的白,奈何眉眼漆黑,脸上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是生生多了一分煞气。
李雁行自己本人倒是对这种形象挺满意的。
她的名字已经在西北扎下了根儿,接过了李恭之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名。
一把星河,一匹骏马,一件血红的披风,她就这样守着边关。死在她刀下的突厥骑兵如果不说上万,至少也有几千,将星河染得日渐暗红,不用看、甚至不用拔出刀鞘便能闻见一股子陈旧的血腥味儿。
李雁行依旧对此十分满意。
这两年来,她也从武平将军升为了骠骑将军。
她没说是因为官职的提升而开心,倒是因为俸禄能拿的多一点而兴高采烈,逢人便说这件事,直到整个军营的耳朵都长茧子了,最后导致翠翠不得不命令她闭上嘴巴。
李雁行拗不过翠翠,只能遗憾地照做了。
只不过显摆归显摆,李雁行是知道朝中的李晏然是不容易的。
她天生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尔虞我诈,因此也总是不理会朝堂的那些琐事。对她来说,她生来就是一个战士,血液里流淌着的是狂风,黄沙,与刀锋在太阳底下反射出来的寒光。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守好了边疆,不让李晏然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纵使不再相爱,她的刀锋仍会指向他的目标所在之处,从不含糊。
他看到哪里,她的背影便会追随到哪里。
而她也同样知道,不管她的刀尖点向何处,他都会让她在他为她扛起来的长空中翱翔。
这是他们少年时发过的誓言,不曾改变。
不□□人,李雁行知道,他们依旧可以做这世上最好的一对君臣。
你对我视为知己,我为你鞠躬尽瘁。
他们的心愿便是希望能够联手维护大唐百年昌盛。
他们不敢求千年,却也盼望有一个盛世。
李雁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李晏然放了下来。
这几年来她故意不想他,最后避免到最后,她自己也有点糊涂了,弄不清自己究竟是释然了还是逃避得太深,导致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
有的时候,她还会梦到他,梦到他们少年时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醒来的时候,她的枕边却总是一片冰凉。
这个时候,她总是笑骂自己一声“矫情”,随后转了一个身,扯上被子,又倒头睡了过去。
就算她心里还有他,那又怎么样?
有些人不该爱就是不该爱,当初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便知道。
对她来说,既然决定放下了,就便该遵守诺言。
儿女情长终究只是儿女情长,怎能比得过一壶烈酒,一次赛马,一张战役来得畅快。
该向前看去,便向前看去。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不舍。
生活总还是要继续前进。
终有一天,她相信,当她再次回顾这段往事的时候,她只会笑一笑,想“啊,原来这就是我年少时的喜欢”。
此时李雁行的身边站了一个少年,身形修长,眉眼中带着一种富有野性与生机的漂亮,留出一股蓬勃的朝气,像是初升的太阳。他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着一点凶悍,总是抿着一张嘴。
他终于比李雁行高半个头了。
难得。
入伍的新兵见到他们第一面时最怕的不是李雁行,反倒是李知非。
不过他们在训练的时候就知道李雁行的手段是有多么令人发指了。
他看了一眼那只胖麻雀,嗤之以鼻:“和你一模一样。”
李知非做了她的亲兵已经做了两年了,其中也上过大大小小不少战场,虽然脸还是一副十八岁的少年模样,可是身形开始有了男人的挺拔。
这对李雁行来说反倒没有他之前来的秀色可餐。
她不好这一口,反而喜欢的是色如春花的美少年,因此看着李知非,她倒是感觉有些惋惜。
他的功夫在李雁行的调/教下也日渐长进,如今能与顾笙对打时占得上风。而且他嘴贱的功夫也好像在进步。
有的时候李雁行在想,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有些道理的。
当然了,她说的黑不是指她自己。
就是这么一说而已。
只不过就算李知非如何长进,可喜可贺的是,他依旧打不过李雁行。
他依旧是被按着挨打的命。
这两年来他的脾气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点就着,像一堆易燃易爆的鞭炮,炸起来的时候不可小觑,还是有一点杀伤力的,居然敢扛着大刀追着李雁行到处跑了。
他与翠翠是最知道李雁行尿性的两个人。
嘴贱讨嫌,活该挨打。
“走吧,”因为被徒弟怼了一句,李雁行放弃观察那只胖麻雀了,有些小失落,觉得真是儿大不由娘,于是朝李知非招了招手,“咱们练两手。”
一听到这句话,李知非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一直立志于将李雁行打趴下,让她嘴里哭爹喊娘。
不过从现在的形势看来,这一天还离得很远。
因为他又一次地被锤了下来。
可怜。
李雁行看着倒在地上的李知非,颇为轻佻地吹了一个口哨,伸出了自己的手:“起来吧,又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