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十六岁,他不想死。
哥舒成还活着,他的母亲也还活着,他怎么就可以这么去死。他一定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总有一日,他会活到要所有人仰视他,再也不敢轻他,贱他,辱他,骂他。
所以现在的他不能倒下。
可是他的心声好像并没有被上天听见,因为在踉跄走了几步路之后,他几乎是绝望地听见了一声狼嚎。
明明他已经看见了大唐的城墙,就在咫尺之间。
这种声音他并不陌生。小的时候,他为了混一口吃的,偷偷跑出帐篷,结果碰见了三匹野狼,至今他的胳膊上还留有一个疤,就是当时胳膊被咬穿所导致的。
当时的他可以一个人打死三匹狼,可是现在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那是一匹孤狼,眼中泛着饥饿的绿光,也同样为他所熟悉。这样的狼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它已经没有了退路,所以只能背水一战。
就像他一样。
他们都是两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野狼。
哥舒元看着那匹狼,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直接站不稳,跪了下去,双膝“噗通”一声地砸进了黄沙,溅起了一片尘土。
那匹饿狼渐渐逼近。
哥舒元却不为所动,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
那匹饿狼越来越近,后来直接纵身一跃,扑了上来。
这时,少年的喉咙中挤出了一声不成人声地嚎叫,死命地咬着牙,也拼命地扑了上去,与那匹野狼纠缠在一起。
他们扬起了一片片的黄沙,翻滚着,那匹饿狼想要咬断他的喉咙,而他也死死地扼住它的咽喉,不肯撒手。
这个时候,你死我活,均在千钧一发。
那匹饿狼的利爪在他的身上抓挠着,掀起了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留下了更多的血道子,几乎将他变成一个血人,只有两只琥珀色的眼睛里面亮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那匹狼挣扎得越加厉害,而少年的力度也越来越松弛,手指越来越没劲儿,终于坚持不住了,眼看就要松手了。饿狼张开嘴,腥臭的獠牙慢慢逼近他,眼看就要一口陷进他的咽喉中了,扯下一块血肉。
只不过少年还是没有放弃,依旧在拼死着想要躲开狼嘴,却最终还是徒劳,不能避开。
他甚至都可以闻到死亡的味道。
那是一种野狼的腥臊,将他整个人环绕起来,几乎要窒息。
哥舒元血红着眼睛,此时满心上下都是不甘心的愤怒。
凭什么其他人都可以好好活着,而他就要一个人孤独地葬身狼腹?
难道这就是命吗?
他不信!
这不公平!
他不信所谓的命,他相信自己还不到该死的时候。
他还有那么多的人没有杀,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走下去。
可是谁能来救他呢?
血红的狼嘴越来越近。
可是他依旧没有放弃挣扎。
可是他已经绝望了。
就在这一刻,一支箭在夜色中划出了雪白的光芒,迅猛地冲了过来,带着“嗖”一声的力度,死死地钉在了那匹饿狼的脑袋上。
那头狼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哀嚎一声,便毙于箭下。
滚烫的狼血溅了他一身,烫得他一个哆嗦。
这一箭的力道太大了,将狼尸带得向后冲了几步,差点就射/在了他的胸上。巨大的狼尸压在少年的身上,将他压得咳嗽起来,嘴角淌进了野狼的热血。
只不过咳着咳着,他就忽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笑,满脸满手是血,脸上又是泪水,口中发出大笑,像是疯了一般不能自己。
最后他喘不过来气,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用力抹掉了泪水和血水,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那支箭射来的地方。
城墙上站着的是一个姑娘,穿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玄色骑装,后面披着的是鲜红的披风,在狂风中高高扬起,不停翻动。
她有着一张雪白的脸庞,眉眼是子夜的漆黑,神情带着那种与大漠冬天一样冰凉的冷肃,仿佛千尺寒冰,融化不了,眼神像鹰鹫一样锋利,手中的巨弓还没有放下,依旧持在前面,几乎与她一样高,却怎么样都挡不住她的风采,反而加上了一分近乎强悍的美丽。
那是一种天地都要为此失色的鲜艳。
她的身边有很多人,又在那里聚起来观望的守卫,有她的侍女,有那个叫“顾笙”的将军,可是此时少年的眼中,却只能看见她一个人。
他知道那是谁。
她真厉害啊,怀着这样的念头,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可就是在他迷糊的时候,他依旧可以感觉到一个人将他背了起来,让他的头搭在她的肩头上。他闻到了她的衣领处传来的皂角味儿,清香淡然。那背着他的脊背是那么的单薄,却又是那么的惊奇地令人心安,而那一双托着他的手又是那么得有力。
就是那张嘴有点讨厌。
他听到她嘀咕道:“哎呀,好臭好脏,又浑身是血,长得那么丑,真是太委屈我了。”
少年在朦胧之中费力地睁开了一丝眼睛,在她的耳边喃喃出声:“你他妈就是一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