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看着他,有些想微笑。
艺术家都是这么说话的吗,还是只是宋观山一个人?
那么喜欢用隐喻。
她开口问他:“你是说我是太阳吗?”
宋观山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不,你是天空。你的生命中会有着光明,也会有着黑暗,也会有着两者相交的混乱,可是你可以包容所有。”
太阳再怎么光芒万丈,终究也要下山。
黑暗再怎么肆无忌惮,终究也要逃避。
只有天空向来都是一如既往得容纳所有,安静地注视着一切的变化,却依旧可以海纳百川,波澜不惊。
梅疏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她的唇角微微弯起,素白的脸上满是宁静的笑意,清浅平和,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宋观山好像也微微笑了一下,只不过弧度太小,几乎看不出来,仿佛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这一次,梅疏是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耳根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将头微微偏到了一边去,却更是把自己的另一只耳朵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宋观山肤色苍白,这样一看更是粉得明显。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更何况,如果有一天我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希望有人可以拉我一把。”
宋观山像是不习惯一时间说那么多的话,轻轻咳了一声。
人其实是一种十分复杂的生物。
打倒他们有的时候不需要刀枪棍棒,只要轻轻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便可以让他们心如刀割,可是让他们站起来,往往也只需要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
只可惜梅疏不信。
不是她不愿意相信他的诚恳,而是她总是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
她看进了宋观山灰色的眼睛,问到:“就没有其他的原因吗?”
宋观山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我的母亲曾经也是一个芭蕾舞演员。”
梅疏心中微微了然。
原来如此。
“她是一个中法混血儿,长在巴黎,后来遇见了我前来求学的父亲。”
“他们一个是芭蕾舞演员,一个是油画家,两个人很快便坠入了爱河。他们在第二年就结了婚,第三年就有了我。当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总是会给我讲述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相识的经历。她说,那是在一个下午的广场,她的帽子掉了,然后就看见有一个亚洲男人捡了起来,递给了她,说‘小姐,你的帽子掉了。’”
梅疏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
“只不过后来在她二十七岁的时候,她出了一场事故,也是车祸。她的一条腿被截了肢,只剩下右腿。”
宋观山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依旧脸色平静,仿佛讲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
“从此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跳舞了,于是她整个人都几乎废了。我的父亲在两个月之后就离开了我们,连婚都没有离,因为他知道我的母亲不会同意的。那个时候我七岁。”
“那个男人走的时候留下了他的很多画作。我从小就会画画,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可是我不喜欢他。”
不是恨他,因为恨也是要费精力的。
只是不喜欢他了而已。
“他画的作品向来都很开朗,与他的人一样,所以我也同样不喜欢那样的画法。生活中的苦难那么多,你可以说他只是画出了积极的一面,可是正是因为如此,他反而看不见其他人的痛苦。”
梅疏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是我的母亲在第一年的颓废之后,便又活了过来。她跟我说,‘我已经浪费了生命中的一年时间,不能再让其他的时间荒度。’她安装上了假肢,重新站了起来。她跳不了芭蕾了,可是这没有关系,她成为了一个芭蕾舞老师,教着其他想要跳舞的女孩。”
“至始至终,她从来都没有说过我的父亲一句坏话,也从来没有提过他一次。”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就算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该往前看的,总还是要往前看。
何必为了从此不相干的人而垂泪呢?
他们不会心疼你。
“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我便想到了我的母亲。我并不知道你的过去,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总是要往前看。”
跳舞的姑娘们,总是要目视前方。
“那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梅疏想了想,问到。
“她已经去世了。”宋观山回答得很从容,看不出一丝伤心。
梅疏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却摆了摆手:“她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世的,也就是在八年前。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很平静,还笑着和我说,‘要一直往前看,不要害怕,一定要走自己的路。’”
“她这一辈子过得很满足,没有遗憾。”
梅疏点了点头,低声道:“节哀顺变。”
谁知道宋观山却摇了摇头:“逝者已去,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
“所以你不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