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之后,梅疏离开了淮城。
走的时候,她没有让一个人送她。
不是没有人想送,而是她并不想见一个人。
当她还在养病的时候,董母来过一次,带着她亲手煲的汤,坐在了她的床边。
见到梅疏之后,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眼睛红了起来。
“小疏……”
算一算,梅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
董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哽咽:“小疏,你还好吗?”
梅疏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庞,忽然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就是她的亲人吧。
该好的时候不对她好,该真正让她死心的时候却掏出了一点难得一见的温柔。
其实很多时候董母不是不爱她,只不过她放在第一的、最爱的人,并不是她罢了。
好像没有人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都只是可有可无的配角。
她曾经在舞台上是光芒万丈的主角,在生活中却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龙套。
“妈妈……”她笑了笑,抽回了被董母轻轻握住的手,“我还可以。”
董母失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稍稍有一些尴尬,却倒出了一碗自己煲的汤:“小疏,尝尝吧,这是妈妈为你做的。”
她接过了碗,放在嘴边抿了一口,便将碗放下了:“谢谢妈妈。”
董母看着大女儿清冷素淡的眉眼,忽然就落下了泪:“小疏,你该怎么办呀,你才二十岁呀……”
剩下的话还没被说出口,便被淹没在啜泣中。
梅疏知道她的母亲想要说什么。
她才二十岁,人生刚刚开始,便惨遭截断。她的一双腿所幸还在,以后却很难站起来了,而且就算站起来了,可能也永远跳不了舞了。
这一句话也是梅疏想要问自己的。
她该怎么办?
从此之后,她的那一双芭蕾舞鞋可能就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了。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她带着银色的小皇冠,站在一群其他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当中,抬着头,脸上的笑容平静自信。
可是现在却不可以了。
她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她看着哭泣的董母,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厌倦。
如果真正关心她,怎么不在她还有心去接受的时候弥补呢?
“妈妈,”梅疏轻轻叫了一声,“妈妈,别哭了。”
董母眼中还带着泪,睁着眼睛看着她。
梅疏弯了弯唇角:“我都没有哭,您哭什么?”
看着董母忽然睁大的眼睛以及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的心里竟然感到了一阵快感。
她的母亲可能做梦都想不到,她素来优秀听话的大女儿会这么与她说话。
“您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了,何必在这里为我哭呢?”她抚平了被子上的皱褶,直到看见它们彻底变得平坦才停下手,“如果您有这个时间,不如还不如对我笑笑。”
董母连忙擦干了眼泪,讷讷地不发一眼,只是坐在床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梅疏,神情恳切:“小疏,关于那天你妹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只是看着大女儿冷淡的侧脸,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梅疏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笑出来了。
但是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是人说的话我自然不会理会。”
董母脸色尴尬,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恼怒。只不过她看了一眼缩在被子中的大女儿,最终还是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站起了身:“小疏,你现在心里有怨,妈妈不怪你,你好好休息,妈妈以后再来看你。”
她微微偏了偏头,声音低到近乎听不见:“妈妈再见。”
在清晨的阳光下,少女脸色瓷白,上面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而她眼睫修长,低垂着眼睑,在脸庞上打下了一片扇形的阴影。
董母看着这样的梅疏,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一字都没有吐出来,胡乱点了点头,就走出了病房。
梅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扯着唇角笑了笑。
真的。
妈妈,再见了。
继严寒之后,她又向另一个人说了道别。
走的那一天,她带得东西很少,因为回国回得匆忙,因此大多数家当还是在巴黎。她坐在轮椅上,被何姨推着,听着身边路人的窃窃私语,看着他们好奇或者怜悯的目光,脸上只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毕竟是从小看到的孩子,何姨摸了摸她的肩膀:“梅疏乖,不要去管他们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