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他只能缩回手,说上一句不温不火的“殿下冷了,还是先换一身衣服吧。”
可这并不是他最想告诉她的。
李稚蝉近乎乖巧地睁着一双泪目,眼眶微红地看着他:“韩问,你觉得我最后能成事吗?”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李稚蝉长得不像是一个可以指点江山的人。
她的眉眼素丽温婉,带着深闺中的少女才有的柔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只会弹琴作画的大家闺秀,而不是一个狼子野心的亡国公主。
韩问微微一笑,看着她发红的鼻尖,心头仿佛塌下来一块儿。
这就是他的殿下。
他仰慕她的野心勃勃,追随她的足迹,为她所希望的梦想而粉身碎骨。
自从那一天她将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拉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这一辈子是要跟着她的。
这个时候,他仿佛褪下了原来年少的稚嫩,换上了男人才有的沉稳平和,摸了摸她的脑袋:“奴才不知道。”
“可是奴才知道的是,不管殿下成或者不成,奴才都会陪在您的身边。”
“如果殿下活着,奴才就是苟延残喘也会看着您龙袍加身,一统天下。如果殿下遭遇不幸,奴才也会先一步地在下面等着您,来世继续伺候您。”
这是十六岁的韩问能给出的最深沉的答案。
在那一刻他交出了自己的一生。
往后的岁月,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他会陪着她,不论生死。
……
第二天兰成蹊没有再让李稚蝉下寒潭。
他半闭着眼睛,躺在贵妃榻上,听着旁边少女背书的声音。
听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轻轻出了声:“今晚襄阳王宴请群臣,你与我一起去。”
李稚蝉停下了读书的声音,看向兰成蹊,没有说话。
他微微斜眼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想去?”
她摇了摇头:“不是。”
只不过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罢了。
那个她所谓的家。
入夜了,她打扮成兰成蹊的侍女,走到了他的院子中去。
进去的时候她还有一些担心,怕他再一次犯病,可是这个晚上他表现得很正常,从容不迫,已经换上了深红色的朝服。
看着那一身衣服,她忽然想起了王放之。
琉璃灯又冷不丁地冒了出来:“你还记得他啊?”
李稚蝉古怪地看了它一眼:“难道我应该忘记他吗?”
琉璃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惊奇你还肯花心思记住他。”
兰成蹊穿着深红的衣服很好看。
他有一点瘦,却让他看上去有着一种近乎凌厉的俊美,仿佛他天生就应该是享受万人瞩目的,与王放之的内敛沉稳有所不同。
在昏黄的灯火下,他的眉目漂亮得可以发光。
他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身上穿的裙子:“转一圈。”
李稚蝉一眼转了一圈。
她穿得清淡,却丝毫没有损害她眉眼的秀丽,反而看起来更是带着一种清浅的柔婉。
兰成蹊却摇了摇头:“不对。”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步摇,走到她的面前,弯下了腰。
这时他的脸离她的很近。
他呼出来的气息中带着一股兰花的清香,与这个人的张扬有着截然不同。
兰成蹊的眉眼很黑,堪比最深的夜色。他的眼睛里面包含着一股漩涡,不带嘲讽看人的时候好似能把她吸进去。
他就这么看着她,近乎平和,直到他轻轻将步摇插进了她的长发中。
李稚蝉知道自己有着片刻的失神。
他将她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指尖的力道轻柔:“这才是一个漂亮孩子。”
进宫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路无话。
襄阳王特许兰成蹊不下马车的权利,于是他们一直驶到了太极殿的外面。
这个时候的李稚蝉有着一股不能言语的兴奋。
这是这个王朝最为至高无上的地方。
只要坐在太极殿内的龙椅上,她便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她想要执掌万里江山,这是埋藏在她血液中的勃勃野心。她祖先的血脉在她的身体里重新苏醒过来,她的父亲兄弟所没有的宏图大志在这个早已亡了国的公主身上觉醒。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就要以女儿家的身份,登上旁人够不到的位子。
这天下,将来都会是她的。
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现在依旧要伪装成兰成蹊的侍女,走在他的身后。
兰成蹊入了座,而她站在他的身后,低眉顺眼。
上座的襄阳王春风得意,可是李稚蝉的眼中毫无波动,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仇恨。
在她的眼中,他早晚都是一个死人,没有必要为他施舍一丝半点的情感。
这样只是浪费时间。
酒过三巡后,大多人已经开始有些飘飘欲仙,东倒西歪地说着胡话。坐在兰成蹊旁边的是新封的平国公,与襄阳王一同打入的京都,只是听说过兰成蹊的名字,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人。
他指着一言不发的李稚蝉,大着舌头道:“相爷,你身后的小娘子倒是乖巧,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把她割爱赠送给我?”